暖冬

梅凤艳
这是个寒风凛冽的夜晚。我穿着单薄的外套，在马路边上蹲着，簌簌发抖，看着马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还有熙熙攘攘的行人。
离开贵州老家时，我雄心万丈，对父母说我一定要到大城市，闯出个人样来。我一定赚很多很多的钱，给父亲治病。
生病的父亲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的眼神里满是期望。我知道，他相信他的儿子，一定能说到做到。
母亲往我怀里塞了一摞大饼，就背过身去偷偷抹着眼泪。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家门，母亲是舍不得我啊。可我是个男子汉，中学毕业了，不出去找活干怎么办？家里穷得叮当响，父亲的病更是把家里的积蓄都倒腾光了。
我咬咬牙，硬硬心肠告别了双亲，上了路。
我坐火车来到一个大城市，身上的一点零钱买买火车票就所剩无几。我四处去看招工信息，一家家店铺去询问要不要用人，得到的答复大多都是摇头。还有的要求有一年以上工作经验。人家一看我就是稚气未干的学生，被拒绝也是难免的事。
母亲给我烙的饼都给我消灭干净了。身无分文，饥肠辘辘的我蹲在街头，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嘴唇都咬出了血。血咽下去，咸咸的。
我痛苦地站起身，摇摇晃晃，沿着一条河漫无目的地走着。我怨恨自己的无能。我想往河里一跳结束生命，但想起离家前父亲那满是期待的眼神，我收回了伸出的脚。
附近有一家小超市，偶尔有人拎着购物袋出来。我犹豫着，最终还是禁不住诱惑，往超市里走去。收银台那里有个瘦瘦的中年男人正在看着电视。他抬起头看看走进去的我，又看他的电视了。
我在一排排货架之间穿梭着。我停住脚步，假装在日用品货架上挑选着文具用品，心却早已经飞到了相邻的食品架上了。那上面有饼干，有面包，有一切能让我填饱肚子的东西。可是，我不能拿。从小到大，我虽然家里穷，却没有偷拿过别人的任何东西。父母也一直教育我，做人要有尊严。可是，肚子咕噜咕噜一阵响，我的手忍不住伸向了面包。
我两指攫住面包，又放下了。中年男人还是没注意，还在看他的电视剧。
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一块面包，撕开包装袋一角，就把面包往嘴里塞，直到嘴巴里鼓鼓囊囊塞不下为止。
半块面包下肚，我肚子好过多了，浑身有说不出的舒服。我蹲下身，正想把拆了包装袋的半块面包找个角落藏起来，一个妇女尖叫了起来：快，有小偷！他在偷面包！
天哪，那个女职员什么时候靠近的，我怎么不知道？面包太美味了，我吃得太专注了，竟没有发现她从里间出来！
我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撒腿想跑，却被赶过来的中年男人死死按住了。
经理，怎么办？女职员问中年男人。
赶紧报警！中年男人说。
那中年男人原来是超市的经理！这下子，我彻底完蛋了。为了半块面包，毁了我一世英名。我难以想象父母接到警察电话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我神情沮丧地抱着头，蹲在地上不吭声。
那经理蹲下身问我怎么回事。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
经理听了，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按在凳子上坐下，从货架上拿过面包，又给我倒了杯水说，吃吧，谁没有难的时候呢？想当初，我从老家出来，也是四处碰壁，忍饥挨饿！要不是有人帮我，我也不可能有今天！
几名警察走进来问，小偷呢？谁是小偷？
我和经理正笑嘻嘻地一家人一样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警察完全不知道谁是小偷。
经理陪着笑脸说，刚刚交接班的服务员弄错了，这是我们新来的员工，正在盘点货物。经理侧过身朝女职员眨了眨眼睛。
怎么能胡乱报警呢？不知道我们工作很忙么？警察火气很大，把经理和女职员狠狠地训斥了一通。
经理连说对不起，恭敬地把警察送出了门。
就这样，我成了这家超市的新员工。我对经理的感激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说也说不尽。
我给家里寄了工资，让父亲抓紧治病。电话里，母亲问城里冷不？我笑着说，不冷，城里的冬天，暖和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