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

年轻时，老马在外地当起小商人做着小生意，赔进血本之后灰头土脸地回了老家当了农民，平淡地，娶妻生子，从小马变成老马。日子一直以来惨淡经营着，那微薄的积蓄，有点风吹草动就要被消磨掉。
而近些日子，镇子里不断有大批人陆陆续续进驻于此，经常能看到几个身着正装的男人带着几个工人抬着仪器到处测量，在小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数据，到处画着白线，像切白菜一样把土地分割开来。老马看到此番场景，不禁暗想，难道前几年说的要拆迁是真的？他一直以为这个传言只是空穴来风，如果属实，那么他家那一片院子和院后的一片林子，此时终于是有用武之地了，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卑微了一辈子，老马从未想过能有再抬起头来的一天，更未想过，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如果说这时老马的心还是悬着的，三天之后，镇里召开大会，领导的发言算是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政府工程需要，拆迁将快速进行。”散场后，众人一哄而散，狂喜着回家，开始计划起之后的生活。老马怔怔地走出大门，望向不远的一处工地，机械臂的表面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晃得他睁不开眼。
拆迁款中有一部分，是按照个人家中林子里，树木的品种与数量的区别有所增减的。老马从邻居们嘴中听得这个事情时，火速赶回家里，看到自己林中稀疏几株枯瘦的小树，顿时毛骨悚然：竟差点遗漏了这样一笔财富！他与家人火急火燎地商讨，最后，借了一大笔钱来买了几车树苗。只摩拳擦掌地等着运来，马上插进自家的地里，让它们在自己家的土壤中站住脚。
第二天，树苗一到，他久旱逢甘霖般的狂热地带着全家人，在本无多大的土地中，见缝插针地将树苗挤进去。翻出的土壤鲜红，像发炎化脓的伤口。完工以后，树叶簇拥，枝干交错。老马很是满意，看着小林子，咧开嘴，嘿嘿笑了几声，突然觉得右臂一阵刺痛，低头一看，一条十几厘米的伤痕躺在上面——干活时太过匆忙，被划出偌大的伤口竟也不自知。献血殷红，如地上被翻开的土壤。数日之后，政府负责做赔款评估的人来视察，看到这狼藉的林子，戏谑地对老马啧啧叹息。
后来，老马那间低矮的瓦房，在小镇被挖出的条条伤痕中轰然倒塌，这时老马早已离开了这里，人们在小镇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站在自家院中，看着那片林子，眼神里充满着爱与厌恶，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又好像巴不得早些让这片林子消失。
走之后，原来熟识老马的人们再没得到过他的消息，只偶尔听得别人闲聊时提起，老马拿到拆迁款之后，去外地买了豪宅，比原来镇里最高的小楼还要高出许多，对新交的朋友们只说自己是靠经商起家的。听说他从不穿短袖，也不知是真的不怕热，还是怕别人看到手臂上那条蛇形般缠绕着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