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难忘记的是那双手，那双母亲的手。每每忆起，泪不由潸然而下。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教室里传来朗朗读书声。那天，有好多老师来他所在的班级听语文课，就是朱自清的散文名篇《春》，刚好那时正值春天。
“春天的风是什么样子的？有什么特点呢？”身穿鹅黄薄衫的小王老师甜美的声音响起。字面上他能感受到的，风不寒应是暖暖的。可母亲的手是什么样子的呢？干瘪粗糙，指节宽大梆硬。抚摸是什么感觉呢？他的思绪飘飞。从记事起那双手拿过刀铲锅勺切菜做饭，抡过铁锨拿过针线拎过水桶，他小时候放假就跟母亲去鞋厂里干活，看着她把鞋帮子用细细的绳子勒成脚的形状，细绳子因用力被深深勒进皮肉里，割开小口渗出血来，母亲的手日复一日的出血、结痂、硬化，再出血、结痂、硬化，后来新伤盖旧伤，磨出了老茧也就不再出血不再感受到痛。他努力的想，似乎只有接过学费时略带余温的触碰，似乎落在他身上的只有不写作业时大大的巴掌，火辣辣的疼。似乎只有成绩不好时她拿起什么东西不管不顾地打在屁股上……
“余杭，你来说说‘母亲的手抚摸着你’是什么感觉？”“就是……就是……我不知道。”他嗫嚅道，他本想说些什么，可母亲的简单粗暴与细腻温柔实在不沾边，他说不出口。讲台下四十五名同学和十几位听课教师齐齐看向了他。他窘迫地低下了头。
小王老师怔了怔，他是个诚实质朴的孩子，虽然成绩不是很优秀，但决不会在公开课上故意让她难堪。她扫了一眼余杭的蓝色校服，衣领上的汗渍，前襟上的油渍，斑斑点点，深深浅浅。想起他花名册上备注的单亲，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转瞬向他走去，慢慢抬起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没有指责，没有训斥，他惊愕地抬起头，正迎上老师了然的目光直直的望进他的眸子，那眼角微微上翘似乎有浅浅的暖暖的笑意止不住的流出来，热热的，柔柔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填满了整个心房，他强忍住悸动，冲口而出“温暖的、柔软的。”静寂之后，热烈的掌声啪啪响起。那一刻他泪湿眼底。那样柔软的手，那样温柔的眼神，那样的温暖让他怎能忘记。
经年后，忆起那双手，曾在他的作业上完善过答案，曾在他的评语上写下期许，曾在他迷惘时摸着低垂的头鼓励他勇敢抬起，曾在他想放弃时胸口重重一击给予他力量，曾在他取得进步时拍拍肩膀深深的赞许……
母亲节的这天，不远千里，他亲自把两束康乃馨送到了两位母亲的手里。母亲的手给予了他生活的力量，小王老师的手是他精神的支柱。这两双手在他心底刻下过深深的印迹。现在，这两双手握在他的手里，人间的温暖就在他的手里延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