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夫

三轮车夫
李逸杰

对每个为生活而奔波的生命致以尊重。

——题记

“到下车站几块？”“五块！”“四块，要不要？不要算了！”“好好，四块就四块，上来！”

三轮车夫是这个带有乡村气息的小城很具代表性的一个职业。其扮演的角色差不多是大城市的出租车。站在街边，用不着你招手，时不时会有辆车停在你面前，随即问上一句：“坐不坐？”

上初中时，临近中考。老师总开玩笑地对我们说：“再不努力，你们就是三轮车夫！”这句玩笑话，或多或少在我们心中有些影响。三轮车夫是走投无路的去处，在这个小城的确如此，如果是个年轻小伙，那就更让人们深信此人的处境极其狼狈，马上成为大人们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如此举例论证，极具说服力。

车站是车夫们主要聚集地之一。我是寄宿生，回家必须去车站。每次走到大门前，匆匆地摆手，快步走进去，打断他们的问话，示意：我不坐。

这是一个简陋的车站，两个不大的门，一个入口，一个出口，一片不大的空地，两个少有人进去的候车室和两间小卖部。这些就构成了车站，车夫们的车站。我仔细打量过一位车夫，他的打扮怕是要被多数人笑话的，而他的打扮正是车夫们的一个缩影。冬天格外冻人，他的头套着一顶褪色的羊毛帽，一件早已过时的咖啡色外套，里面还有几件衣服，在外套严裹下，只露出了灰白色高领毛衣的一圈围住脖子，来遮挡寒风。下身则是一条起毛球了的白色运动裤，唯一带有现代气息的只有那双新百伦鞋子，是仿冒地摊货。不要以为这是他们对服装小小的追求，不！只不过便宜罢了。他们是只求温暖，没资格也无心思去琢磨。当生活的洪流无情地涌来，他们只得拼命地往前冲，而有些东西只能任其渐渐地被这灯红酒绿的世界遗忘，直至抛弃。

他们要开始跑了。

车进站后，总要绕一个大大的弯到出口的空位停好，以备几十分钟，几个小时后的再次出发。当远远地看见有车将进站，车夫们便专注地盯着车，就像草原上的狮子盯着正在迁徙的斑马。为生活奔波的他们在这种时候立马褪去了疲惫，充满活力。狮子为了生存而充饥，再累也奔跑，而人何尝不是？当车的尾部过了入口大门，紧接着的是一股刺鼻的黑烟，再接着便是寻找猎物的车夫们。一群人随着车跑，就这样一起绕了个圈，车找到了出发的方向，车夫也找到了生活的方向。

曾经不解：其实车夫知道车会停在哪里，只需在那里等着就好，何必要一直跑？狮子等着猎物自己送上门来是不可靠的。我想，他们便是这种想法。太多同行的竞争，必须做些什么才能保证自己的猎物不会被抢走。那就跑！一开始就跑，跑得久了便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靠窗那个穿蓝色衣服的青年是我的！”这是一种向他人的宣告，保护自己猎物的方式。狮子捕到猎物直接一番撕咬，而车夫们对所谓属于自己的猎物是极友好热情的。用手挥舞着，“那个是我的！我先看到的！来，我载你！”热切的目光迎上来，像在接熟人似的，都挤在车旁，一片闹哄哄。乘客大多数是不买账的，拎着皮包的，抱着孩子的，戴着耳机的，纷纷快步冲出车夫们围成的人墙，潇洒离去。有时还不忘用心地留下几个白眼，或几句“吵死了！”之类的短句。车夫并不因此放弃，跟上去，依旧用温和的语气再询问几次，眼神带有希望，只不过希望常常只是希望，用来破灭的希望。然后迅速掉头，锁定另一个目标，再迎上去……他们这般不受欢迎，却依旧乐此不疲。

有一次，我的一朋友说：“我很讨厌车站的三轮车夫，很烦人，像苍蝇一般。”我刚要开口，却又卡在喉咙。沉默着没有回答。我感到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存在于人与人之间，有股腐臭味，我想它必是个极丑陋的东西。我感到一阵难受，试着闭上双眼，捂住耳朵让自己好受些，但它依旧挥之不去。它像病毒入侵人体，入侵思想。致使我们患上一种相同的病，它在医学上没有名字，我们没有及时治疗。忽视它，我觉得是件可怕的事。

在车站，一切安静地进行着。生活的洪流还在涌，毫不留情地涌；车夫们依旧冲，义无反顾地冲。我拖着颠簸之后的身子站起，“那个穿黑色衣服的人是我的！”车夫站在地面仰着头招手。我迅速下车，那种带有角度的目光，我承受不了。“去哪里？我载你！”，“不用，我不坐”。他迅速转身，留下嘴角还微带弧度的我。沉沉地呼了口气，轻松了许多。腐臭味似乎淡了些。

三轮车夫这个群体，我接触了不少，为他们写些东西的想法早就有了，可仅仅在脑中形成一些零散的语言。这次终于写下，写到最后，却发现：这仅仅是为车夫而写的么？我似乎也看见了我或者谁也被写了进去。就像上次有个车夫对我说：“你要好好读书，你的父母供你上学不容易啊！和我们一样，都得为家庭奔波。”我想：不仅那从未说过累的父母吧？就连我也是三轮车夫，只不过换个方式去生活，去冲，被后头正涌得凶猛的洪流追赶。

我跑了起来，紧跟着吐着黑烟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