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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账本的自述

时间:2018-12-26 19:56:42  作者:  来源  查看:0
许粲珩
在早些时候,人们也许只会叫我日志本,日记本,但是现在,人们按照新兴的叫法,赋予我一个新的名字,手账本。但我也比前辈们漂亮了许多,我有洋气的深黑封面和一行大大的烫金英文。也许因为我漂亮,现在的小主人才送了我作她的生日礼物。
要我说,我的小主人也很漂亮,尤其是她的眼睛,就像秋日的野葡萄那样黑。她笑起来的时候,我也注意到她的瞳仁里跃动着星星的光芒,那会儿,我纸质的心也感到愉悦。
主人把我领回了她的房间,房间的四壁贴满了一些男星的海报,有的是在唱歌,有的是在跳着一种甩脑袋的舞蹈,大抵是和一些部落里跳的是同一种舞吧。主人终于肯在端详过海报之后理会我了,她用一支纤细的笔在我身上写道:“今天我买了个本子,但还是省下了二十块钱的,现在我储钱罐里有两百元了,但离目标还有点远,为了爱豆们,我会努力的。”
我有点奇怪,尤其不明白她最后那句什么意思,难道她要为爱豆们赚我不成?但是,主人在记完手账之后,合上了我,转身去取柜子上的存钱罐,放在耳边虔诚地摇了摇。一阵轻盈的声音传来,主人浅浅地笑了。有些神秘的味道。她的眼睛闪烁着些许星光,好像她在期待着什么似的。
可我只是个手账本,不能像一个朋友那样去探求她的喜悦,我头一次感到些许遗憾。
那天她再也没有理会过我,我只能在角落望着她写作业,读一些封面印有男星的杂志,她读得很快,但她的眼睛一直兴奋地闪耀着,好像这杂志上有什么失落多年的宝藏的线索。她读了一本又一本,有时候还会捧着脸颊对着某一页上男星的微笑低声地惊呼起来,好像看到某一处从未领略过的胜景一样。那些杂志和我并排地被放置在书桌上,我斜斜地看着杂志封面上的年轻男星,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主人喜欢他们了。确实,封面上的男星都抹着胭脂,嘴唇抹得也红艳极了,精致得像姑娘似的,的确很迷人。
不过,我不喜欢他们,我是个占有欲很强的手账本,我只想让主人多陪我,我就会很容易满足了。每次,主人用一支很旧的钢笔在我的纸页上留下潦草的字迹的时候,我将这视为一种恩赐,一种对我的怜悯。
我后来慢慢地在冷落中任由尘埃落在我作为一本手账本的高傲上,我慢慢明白,主人的心里最明晃,最耀目的是那些亲爱的男星,其次是她那发出叮咚声响的瓷钱罐,再下来也许是别的吧,是朋友、母亲,或者是她的别的一些什么东西。啊,可是,我只得遗憾地谦卑地承认,当世间的一切东西排到末了的位置或许才到我,那个最不起眼的位子,估计便是我的,不然的话,我好不到哪去。
当主人又一次往吃的越发油光的存钱罐里放着美妙的钞票,或者当她枕着杂志睡着的时候,我开始没有那么悲伤了,我成了个彻底的观望着,但和我刚来时一样,主人高兴的样子,仍在我的心中牵扯起一点点女性的柔情和快乐我几乎忘了,我在柜台上的时候,是那么骄傲,我那时认为我是最幸运,最高贵的物品了,我象征的是一种荣耀,或许来自于我那些见识过诗歌般美好的待遇的祖先们吧,但是现在,我忍受的,是一张拙劣的海报上那些妖后的笑容和男星们袒露的肚皮,作为手账本的自尊让我一次次地想撕裂他们,让他们的迷人归于纸屑,第二天再被主人的母亲扫到阳台外面去。
不行,我不能让主人伤心,不能。
后来我昏睡了,昏睡了很久,是被一声怒吼声打碎梦境的混沌的。
主人倚在书桌边儿上,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手里抓着一沓海报,她的对面,是她那个瘦小而明显气力十足的母亲,“你看看,被我发现了吧,你想自个儿攒钱去湖南看他们,你没有通知我!这个是不可原谅的!我说了这对你不好!你为什么一再地要去,你必须说清楚,为什么?”
耶稣呐,真主啊,耶和华,玛利亚和约瑟!我面对这恺撒般的暴怒,喊出我所有知道的所有神的名字。主人的母亲抄起主人手上的存钱罐,重重地往地上猛地扔去,存钱罐正如主人的悲伤一样瞬间破碎了,露出她那些最凄然,最揪心的尖叫。
她扑身下去,疯了一样的。存钱罐的瓷片划破了她的手指和手腕,殷红的血浸红了衣袖,落到她始终不放的那沓海报上,顺着男星的嘴唇和脖子流下去,像是阿兹特克人在神像前的血祭。
主人抓紧了一片瓷片,作势要往手上或别的地方来上那么一刀子。她的母亲怕了,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行,行,我不骂你了。”
主人的手还在流血,她高声地叫道:“不骂他们!你骂不骂我是其次的,而他们——”她晃了晃手中的海报,血色已在男星身周和脸边化开,十分诡异。我更厌恶他们了,因为竟让主人流血,让她为之哭喊的东西,不是凶神阴佛又是什么!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男星会教唆主人为他们烧钱,在我眼中,他们应当也像我一样爱着主人。
主人的母亲可怜兮兮地妥协了:“那得看你此次考试……我会试着考虑一下的,真的——快把瓷片儿放下,妈妈找药去,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去做,别干傻事了,好么?”
主人带着满手的血,可怜地,又胜利地笑了。
母亲走了,顺手还撕下了墙上的海报,也许也是为了挽回些面子吧,主人木呆呆地杵在那儿,话也不说半句,在桌子边无力地瘫坐下来,她哭着,眼睛里填充了大剂量的眼泪和忧伤。她枕在我身上,一只手垂在身侧紧攥着淌着她真诚的血海报。她终于肯接触我了,尽管只是让我来接取涕泪,但我再一次有了一种可悲的自豪感,在主人哭泣的时候,她的海报,她的神像们从未像我一样拥抱起她的忧伤,陪伴着她的,此时只有可怜的我了。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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