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
这是十几年前的一段经历。时间是深冬，地点是某小学，事件是随堂听课。
进入一年级教室，我习惯性地把座位挪到了最后一排学生的旁边。落座之前，随意一瞥，左边那个小孩小手背上的三处冻疮映入眼帘。也许是下意识，坐下的同时，我伸出自己的大手，握了握他小小的右手。
冰凉！
他笑了。一笑，我想起来了，三个月前，我也是坐在他的身旁听课的，因为他不听课，并且乱动了一节课，我就向老师打听，那个“打瓜”（鲁北地区方言，意思是傻子或者弱智）的称谓就在那时驻进了我的脑子。
可是他真的笑了！
老师要求标出新课文的段落序号，他在只有一句话的第一段空格处写上一个1，在第二段的空格处写上一个2，然后在第二段所有有标点符号的地方依次写上了3、4。当他要继续写5的时候，我用笔指一指“3”，摇摇头。他看看我，迟疑一下，翻出橡皮，用力地擦掉了那个“3”，又迟疑一下，在第三段空格处写上了3。看我点头，就不再迟疑，把后面的段序全正确写上了。
齐读课文了，他也不看书，两手乱摸着，嘴有时会动一动，发出低低的声音，偶尔几句发音清晰时，我听得出，是课文中的语句。但我不知道他是跟读还是在背诵。
认读生字的环节，他始终都没有参与。其他学生开始自由读生字始，在一片嘈杂中，我轻轻对他说：“读一遍！”他有些疑问的看我一眼，也许看到了期望和真诚，等了一会，就连拼带读起来。十多个字，只错了一个。我把错字点给他，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重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慢慢地拼读了一遍，在我的担心中，给出了一个完全正确的读音。我轻轻一伸大拇指，他一愣，随即有点羞涩的笑了。
那是小学一年级语文上册的第二十课，课文的题目叫《小熊住山洞》，说的是小熊因为爱护森林中的花草树木和小动物，宁愿住在黑暗、潮湿的山洞里，也不去砍树的故事。开始课文研读了，老师提出的问题是：小熊最后还是住在山洞里，可它为什么那么高兴呢？在老师叫了四五个学生回答却不能满意的过程中，他一直高高的举着右手，最后得到的是老师让他放下手的示意。“不砍树，就……能结果子……”，他嘟囔起来，虽然吐字不清，结结巴巴，可我自信听到的这八个字是正确的。
因为课后还要评课，我不能过多的关注他。结果，我不关注他的那些断断续续的时间里，他却骚扰起我来。
读生字的时候，他嘟囔了一句，我没有听清，就看了他一眼，他翻着自己撕破的课本指给我，“撕了……早就。”
小组讨论时（他和自己一组），他又趁着嘈杂，用手点、指、摩挲着课桌靠我的一侧，冲我说着话，想和我交流些什么，可惜我要观察其他同学，声音又太吵，竟然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最后一次骚扰的具体情境我模糊了，只记得他想告诉我的是他手中的课本在镇上可以买到。
大约是在离下课五六分钟左右，他问我：“听一回课吗？”脸上带着几乎看不出的笑。快下课的时候，他又问我：“下一节听数学了吗？还在俺那班里吗？A------”最后一个字我不知道怎么写，感觉应该是急于知道答案的催促。
不时有学生的目光注意我们的交流，有的含着莫名的笑，有的透出一些奇怪。我能感觉到，上课老师和陪我听课的人都或有或无地看过我。
下课了，我带着沉甸甸心情起身的同时，伸手轻轻抚摸一下那个小脑袋，看一眼正忙着收拾文具店的他，慢慢走出了教室。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但他的笑脸时常会出现在脑海中，鼓励我做好自己的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