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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藏在太阳背后的

时间:2020-10-11 09:48:29  作者:  来源  查看:0
原创 江骁宇
我在发抖。

像一个浑身赤裸的孩子面对着无尽的深渊一般的,羞赧的抖落属于我的全部。将我所拥有的全部摊开,只能勉强在脚下围成一圈,伸手便能触碰到。我从来不敢暴露我的无知,像维护一件易碎的充满痰渍的烟灰缸,我极力掩饰,却在这深渊面前摔得粉碎,摔得毫无颜面。

从来没有人看一看太阳的背面,就连最亲近的人也会扭开脖颈,避而不谈。原谅我又一次想起军训入学第一天,我曾多么天真的带着心爱的书走进寝室,却正巧遇见了这样几个人,他们从小积累丰富,文学素养很高。于是,我手中的那本白色封皮的、厚厚的、里面加了一个简陋的书签、才刚刚看了一小半的、茅盾写的、出现在了高中书单里的、我从来没看过的《子夜》,成为了他们口中的小学便读过的书了。

我的心在发抖。

我不可遏制地追问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么早就接触阅读,却在其他方面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也许当我对着一份贴在教室后墙上、安静地躺着、完全无辜的读后感推荐书单而嚎啕大哭时,大家都不会理解我正在颤抖着的,脆弱而渺小的自尊。

考场作文,完全不能写议论文的我,好不容易憋出了“无以砖瓦,不成高楼”的标题,却在好朋友的作文中听到了“我已经厌倦砖瓦的老套譬喻”这种字句,我深深的在试卷上用黑色的笔涂抹到那么羞耻的文字,这一刻,我还要为朋友的作文得到最高分而喝彩。一层一层的涂吧,知道看不见印记,直到答题卡都穿了洞。我不喜欢为了抬高一种文字贬低另外一个文字的做法,这不是文字的表达者,而是霸权者。多么无力的抗议啊。

我写这些的时候,心仍然在哭泣。

难道我荒芜的童年,已经慢慢枯萎到了今天中午十三点零三分了吗?六年的时间,因为家长生病,我甚至不能看见他们的脸。我能从学习中找到快乐,我能从崇拜中找到安全感,我能从夸奖懂事中得到安慰……可我没有一个文学素养那么高的家长,大多数人也没有。这难道应该怪罪任何人吗?绝对不。当我想看的《漫长的告别》被买成了《漫长的告白》,与此同时一位同学带来了家长推荐的、我不熟悉的王开岭、叔本华时。我心中有什么滋味呢……我无法怪罪任何人,因为所有人都足够努力了。因为家长的教育,我也有了英语和物理方面的自信,这也是很多家长不能给予的。可现在我却抱着一本未拆封的、永远不会拆封的、却也不会退款的《漫长的告白》,正在为别人的随笔喝彩。

从那个子夜以后,我的文字永远不能给我自信了……我曾经那么喜爱和珍视的文字,被打翻在地,还被发现是一份地摊货。他们的引号多么的引人注目啊,我的譬喻、我的描写、我的通感、我的构思精巧的想象,不能及任何一本印刷品中的千分之一,我的文字败在这里。

多么多的“打出来”,多么多的“漂亮的文字”,有时也有“深度的思想”,可是,我的文字从来不能给我任何自信,即使我正在努力改变。高一一年,我看了比我这十五年看过的名著还要多的文章——即使比起其他能够从家里的书柜拿出书来看的同学,我在网上找寻盗版电子书的速度慢了很多很多。我不相信以我模仿和构思的能力,不能够快速的进步。果然,我被夸奖遣词老道,即使我只是一个拙劣的穿着大人衣服的模仿者。这是我的能力——我多么会掩藏我的无知啊!可是,当我又一次看见公众号上的文章是,看见一个个张牙舞爪、正示威着的书名号、引号时,我又无法动弹了。

这个已经远离了夏日燥热的午后,没有了黏腻的汗,我却无法入睡,品味着黏腻的情绪。我的文字好像不值得喝彩,我好像与语文生来就无缘。即使被表扬着,即使有着自己的光芒,可是太阳背后的是什么呢?是无法说出口的黏腻,是无法被理解的卑微。

我一直都很害怕评讲随笔的时刻。要么我会躲在桌子上偷偷玩手指,耳朵听着一个又一个不熟悉的人名和地名,眼前是成片的书名号和引号。我不喜欢那些完全重复的、老套、腐朽、晦涩的用词,我更喜欢那些像清泉一般柔和,或者贴切,或者让人惊呼“就正是这样”,或者让人惊叹于想象的词语和句子,我也喜欢写出这样的句子,即使没有成功。我比被念出随笔的人更加坐立难安,表面上十分镇定,其实我的心永远在发抖,不会停。每次鼓掌,我的自信都会抖落一点点。承认自己的自卑并不容易,我做到了这一点,但我无法接受我狭隘的自卑带来的罪恶感。

因为我是个浑身赤裸的小孩,而他们却是装备齐全的战士。我盼望着一次糖果般的赞赏,他们只需要用血痂来证明的荣耀。我脆弱的坠入怀疑的深渊,他们自信的表达自己的赞赏。因为我实在没有能力相信我的风格也是很好的一种,也是值得欣赏的一种,我只能一遍一遍的煎熬着自己。

我从来不在随笔中写出这样有些负面的内容,可我不能再让自卑役使我的文字,我只能自然地说出这些话。展露自己的弱点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把伤口暴露是最没有安全感的,我只希望这不要被当作脆弱或者幼稚的思考,并与一些人的豁达或者洒脱大肆进行对比和讨论。因为有时候,情绪没有对错,没有上下,只有左右。我也能做一个坚强的太阳,我也能写出最精美的作品,我也能或者已经成为别人眼中的高山,可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展示一些萌芽在很久以前,生长在一个子夜,并爆发在一场告白中,也即将被打败的东西——太阳背后的东西。

我还是在发抖。这无可厚非,但我想说些正面的话——也许慢慢会好的。

深渊最后毁于深渊,太阳依然还是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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