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继续吹

刘湘盈
我想，故乡不应是笼统的一个什么。我不愿在她之前冠以文明城市等诸如此类的称号，她也不单只是地图上一个看不见的小点，城市高速路口一幅色彩饱和度过高的画报。她是一草一木，是炊烟和巷口，是早市的人声，是一句一千年前就落在南国的，碎成一砖一瓦的诗。她鲜活在我六岁的时候——2008年，城市化还没来得及在她身上剖出伤口。
六岁那年外婆的院子里有两只花猫，一条白狗，还有凤尾竹和我以为一辈子也够不到的黄皮树，自然也有忽明忽暗的云，阴晴圆缺的月亮。我从外婆那里听来太多童谣，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又或者是“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訓落床”。夏天的傍晚巷口会响铃，有人推着木板车，操着本地方言喊:“麻糊糖水咯！”我攥着硬币跑出巷子，从衣领到袖口，都鼓动着潮湿郁热的风。
后来家里卖茶，茶庄门口的马路有两排高大的榕树，什么都好，只是果子多，滚落了一地。街这头是云吞店，街那头是卖广式茶点的茶餐厅，马路对面就是报刊亭。我每天一杯豆浆一碟肠粉，怀里抱着一份惠州日报一份广州日报。卖报的老板娘讲白话很好听，她每天都问我:“又来帮你老豆买报纸啦?”我常见她在一旁洗一把从早市买回来的广东青，和我说用来煲很靓的鱼汤，那是2008年，那时候日光很好，所有的人间烟火都很迷人。
在那个时候，博罗甚至没有麦记，马路是被太阳烤得发白的水泥，时至今日我总是想起茶庄屋檐上的那窝燕子，冰糖味的豆腐花和撒点碎花生的芝麻糊，我爸摩托车后座的烟味和他哼的那首张国荣的《风继续吹》，想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到的街道。老城的风很暖，也确实像歌里唱的一样不忍远离，又继续吹了十来年，定格在老记忆里的故乡像一个梦境，一个童话故事，让我记了好多年，从六岁记到十六岁，又会从十六岁牵挂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