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写给母亲

望月——写给母亲
作者：周紫瑜

半边都是月儿，月华浸满了整片天空。云彩亮了。
我是多久没有抬头看过月亮？
月光下，我扶着妈妈。我第一次感觉到她是那么虚弱，那个这么强势的妈妈，竟然完全需要我的搀扶。一日的奔波，一日的工作，她是累了；每夜的晚睡，她是有多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她累了，她想停下来，她想要睡一会儿，她想要休息一下，可是她不能，她必须马不停蹄的向前赶，因为有我，还有弟弟。我记忆中那个坚不可摧、无所不能的妈妈，终究却也向岁月低头。是岁月不饶人，还是人抵不过岁月？
我看着月儿，仿佛窥见了过往。
妈妈把她最好的岁月全都给了我。她年轻，她有无限的可能，她本可以拥有比这更美好的未来，可她选择留下，可她为了我每天奔波在路上，每天上山下山，即使是上完夜班也是急匆匆地赶来。那时的她，年青；那时的她，总是精力无限。她带着我去上班，我躺在值班室里，听她一声声温柔的摇篮曲，轻轻地抚摸着我，哄我入睡。我安然地睡着。可我却不知道，她彻夜未眠——有太多太多急诊病人等着她去抢救了。在医院里她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强人，她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她见过多少鲜血离别。在这个岗位上，病痛成了常态，分别成了习惯。可是在家里她便是亲亲切切的妈妈，她就是舍不得让我生病，即使是一点点的咳嗽也是极其担心，即使是分别那么一小会儿，也是思念万分。都说最可怜的是妈妈，可是又有谁懂得妈妈心呢？
一直以来我很怕妈妈，我害怕她生气，我害怕她会拧我的大腿——留下一道又一道淤青的痕，让我在幼儿园被嘲笑。我看到她皱起的川字眉，我不敢吭气。那晚，夜色深沉，亦如今天的夜一样。我们在学数字，我们在写数字。妈妈握着我笨拙的小手一点一点地描红，再扶着我写了一遍又一遍。嘴说干了，手磨破了。可是当我自己拿起笔，可是当我自己扶着本子开始写字时，我卡在了“8”上。我总是喜欢把它们的笔画倒着写，妈妈却要一遍一遍地扶着我，教我怎样去写一个正确的“8”。
或许是我太倔强，或许是我太愚笨，我却学不会。夜色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早已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间了，妈妈的耐心被我一点点耗尽，怒气爬上了她的眉梢，皱纹走上了她的额头。她强硬地说:“‘8’还不会写，今天晚上就别睡觉了！”可当我拿起笔，我却不知怎样写下一个正确的。声音越来越高，起先还只是拍拍本子，忽的，手拧向了我的大腿，我含着泪，抽泣着，写下了第一个正确的“8”。我看着她，仿佛像一个火球，我不敢去碰她，我不想她生气，可我却常常惹她生气。我悻悻地走上床，我看着雪白的大腿上一道明显的红，我一个星期再没敢穿短裤裙子。我蒙在被子里嚎啕，我以为我从此再也无法看见一位心平气和的妈妈。可是第二天早上还是妈妈走到房间轻轻把我叫醒，默默地为我穿好衣服。然后告诉我:“今天晚上我们继续学写数字。”
以前我一直不相信“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因为我经常被妈妈打。可是现在想来，妈妈从来不是随便打我的，是我自己的习惯不好，是我太淘气了。如今我能获得了这一切的一切，或许全都是出自妈妈的手掌之下吧。可当我逐渐长大，当我步入高中，妈妈却少了些责备。
关于学习，妈妈总说不要去在乎排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留遗憾就好了。我听到别人妈妈说：“我当然希望你考得越高越好。”我想起我的妈妈。我当然知道每个妈妈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更胜一筹，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让她扬眉吐气，成为炫耀的资本。学考前我很担心，我很焦虑，甚至有那么一点害怕考试。看着楼下的倒计时一点一点的减少，我无数次给她打电话。电话那头，她总是告诉我:“没关系，认真准备就好了。考A考B其实不重要。妈妈知道你很想考3A。可是如果你已经尽了你最大的努力，其实考什么对爸爸妈妈而言都是一样的，我们没有遗憾。”她甚至专门赶来看我，只为了给我一个拥抱、给我一点鼓励，仿佛那是在最迷茫、最无助时的灯塔。记忆犹新，她查到我学考3A时的雀跃，喜上眉梢，抱着我，世界更欢愉了。我不敢查分，但我更愿意相信——是妈妈的手给我带来了好运。
夜色晶莹，月光闪烁，是弟弟肉嘟嘟的小手指着那轮月兴奋地喊叫着“月亮！月亮！”那稚嫩的童音，似乎对一切都充满好奇，这或许就是孩子。这月儿也显得纯粹了。
我很自私，一直独享着妈妈的爱，一直霸占着妈妈的爱，我想妈妈就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我的妈妈。直到政策放开，妈妈告诉我她怀孕了。那是一种怎样欣喜而又惊讶的神情。我哭了，我告诉妈妈我不想要一个弟弟妹妹，我不想要有人来分享我的爸爸妈妈，我觉得我一个人足够了。妈妈摸着我的头，满目慈意:“跳，你现在不懂，有一个兄弟姐妹你会轻松点的。以后你也会有个伴儿，不用一个人扛着。”我不懂，那时的我沉浸在自己的小小悲伤之中，听不进、看不透。当妈妈的肚子一点一点隆起，甚至步履缓慢、行动不便，可她从没有落下我，还是照样早早地起来帮我准备衣服，拉我起床；每晚陪着动作慢的我到十一二点，忘记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小宝宝，没有一点点的改变。即便是这个小生命的降临，即便是他需要妈妈全部的关怀，而妈妈把她所能做的，都做到最好。
看着小人儿一点点长大，会抬头，会哭，会笑，会爬，会说，会走，会很亲切地跑来粘着你叫姐姐姐姐，仿佛之前的一切伤悲全都不见了。当我看见这么多失独的文章，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要如此坚定。好不容易我上了高中，住在学校，她可以轻松些了——即使是一切再重来，也义无反顾。
我看着弟弟，其实在看我自己成长的影子吧。
妈妈靠在我身上，仿佛有了依靠，可以一脚一脚走上楼去。她不需要一整楼的灯光，她不奢求名牌，似乎她的节日里没有鲜花，她也不喜欢过节。她挑着最普通的衣服，却答应给我买很多很多的书，让我去看看外面更大的世界。她不需要口红、化妆品，她只希望她的家庭和和美美，她的孩子健健康康——简单，就足够了。她把她的一切都给了我，而我却能给她什么呢？
我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妈妈了？
我转过头，看见她那半白了的头，即使是染成青丝，却也挡不住的衰老。她那因为油烟而发黄的脸……我不忍，我不敢。岁月啊！
愿以满纸月华，博你一夕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