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中味

味中味

好像世间万物，只要裹一层糖衣或是盖一层椒盐辣油，就能变成美味。但好像世间美味，都会被人啪叽一声按上“有害身体健康”的帽子。

至少我妈是这样。

作为一个资深的中年女人，她秉承一套“非蒸非煮绝非善类”的原则，盐多了，就皱皱眉，放下筷子，推开菜碟：“盐放多了，不吃。”我已经忍了很久没送她白眼了。

可能是这段时间天天跟着祖父祖母吃香喝辣，我便飘得把我爸妈的厨艺抛诸脑后，甚至还在憧憬下课回家能不能吃到卤鸡腿。很令人感动的是，我爸妈的厨艺还是一同往常一般平稳。

我至今深刻地记着，五年级连着吃一学期盘菜汤，直到现在看到盘菜都会反胃。在我妈那，这叫做不可理喻：“这个盘菜很甜哦，我觉得还是盘菜汤比较清淡。”可这只是开水泡的盘菜啊。

三菜一汤，清蒸花菜，清蒸茄子，萝卜牛肉汤，炒白菜。炒白菜的盐大概是整桌里唯一能让人的舌头有存在的意义的地方。这个七月就是这么平平静静地过来的。吃这种菜，真的，再浮躁的人也能静下心稳住气，大概是因为已经没有脾气拒绝了吧。

我一个小孩子，硬是跟我爸我妈天天吃着比寺里素斋还素斋的饭，哪天饭桌上多了一碟酱油都恨不得每个菜碟泼一遍。而我妈居然吃得津津有味，嘴里还在念叨：“这个蒸花菜还可以再清淡点。”

妈，你别吃饭了，你喝水去吧，求你了。

这个暑假刚放假的那个晚上，我爸特豪迈地带我去吃酸菜鱼。我和我爸两个人吃到忘我。从草绿的汤里捞出一片微微蜷缩的鱼片，送进嘴里，酸辣俱备，像午夜突然放起了摄人心魂的歌，背后炸开一片一片的烟花；像一块汽水瓶的瓶盖蹦出的一瞬间，气泡滋滋地吵闹；像老修女突然换上了普拉达，苦行僧玩起了嘻哈。然而，我妈坐在对面，面色阴沉，眉毛皱成东非大裂谷。拿着筷子，犹犹豫豫地不肯伸进那绿汪汪的汤。

“这汤怎么这么油，你别喝了！”我刚盛完一碗满满当当的汤，我妈就强行勒令我倒了。“这鱼这么辣，怎么能给人吃？”我妈不停地抱怨。

我看到对桌有个人朝她翻了个白眼。

“你吃这一顿饭，肝就要花很久才能排毒。”我妈苦口婆心，“这种东西有害身体健康。”又来了又来了，一套陈词从小说到大，我张口闭口就能接出下一句了。而我爸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酸菜鱼。筷子伸进伸出，我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的鱼片一点点消失，而却无能为力——作为一个年轻小孩，不能吃过油过辣的食物。
吃什么东西都行，别当着我妈的面吃。

“人到中年，讲究养生。”“那我为什么也要养生？”“小孩子要注重营养均衡。”

对吃这一方面的原则，是人在不同状态的剪影。

年轻人的日子是辣酱孜然串串香和甜点拼成的，充斥着他们的活力欢愉；而人到中年万事休，更追求清淡安稳，少了那些刺激味蕾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