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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客

时间:2019-04-07 10:58:00  作者:  来源  查看:0
朱云
我在一种复杂的心情下走进了这座宅子,步履缓慢而矜持。当我辞别父亲辞别生活了十多年的扬州城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将忍受如何的寄人篱下的痛苦。泪水,一滴,一滴......猛然间,父亲抬起头,那和往常一样严厉而深邃的目光里,忽地又多了一些东西——怜悯、悲哀而又无奈。于是,艄公的号子声起,竹篙一点,船儿顺流而下......
一个孤独的女子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那座本不属于她的高深的院子,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忧愁,一步一摇间潜藏着弱柳扶风的美丽。她的美,清冷而孤傲,与华丽的楼阁相比,显得是那么的不和谐,而在这不和谐中,却又深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宿命。也许,她的眼泪注定要陪伴她在深宅里度过余生了。于是,轿帘儿轻挑,她在婆子媳妇的簇拥下走进了老太太的屋子。
白天发生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眼泪冲淡了它的色彩了吧。只记得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哭着向我迎来喊着心肝儿肉的时候,我的头一下子就昏了。记忆里没有的人,没有的地点,没有的时间,发生了生命里本无注定的故事。我哭了。是无法预料的无所适从,也是无可奈何。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的悲伤注定了她的迷惘,在突如其来的关爱里,她的心却一下子游离于千里之外。繁华、富庶、珠光宝气、锦衣玉食,在她的眼里全是冰冷的浮华。那些怜悯感动泪水的背后不过是一张张虚伪、阴险的脸。这里有正襟危坐心中却忐忑不安;这里有礼义孝廉却败絮其中;这里有面如菩萨却心似蛇蝎;这里有望去热情如火心却冷若冰霜。她孤独、落寞、恐惧、无助。而在这时命中注定的人走进了她的视野也走进了她的世界。
他是“混世魔王”,二舅母说的,与他的相貌极不称——他是美丽的,一种脱俗的美丽,美丽得不羁却并不放荡,眉宇之间的英气冲淡了他身上男子本不应该有的浓烈的脂粉味道。我的眼眸抬起,看到了他的一双眼睛——似曾相识的眼睛。那一刹那,我知道,我的生活,也许会因为他而有转机。
也许,她并不知道这只是一种造化的手段——残酷得太过真实以至让人觉得不真实的手段。也许,她并不知道,自己仅仅是一株草来凡间还一块石头的一水之恩;也许,她更不知道这种偿还,竟是自己一生的眼泪。
泪尽人无。
贾府上下待我很好,但我知道这终究是一种物以稀为贵式的施舍。我整天整夜地想着,遇到心中的坎儿迈不过去便掖着,遇着些事儿便统统发泄出来,完了便独自垂泪——我是孤独的。他偶尔也来看看,看着我不说话便陪着我哭,哭完了便走了——一唉,谁能懂我呢?
今儿听说二舅母的妹妹来了,带着她的女儿,丫头们都去瞧热闹了,回来雪雁儿只咂吧着嘴说那姑娘长得可真好看。我心里却也好奇,不知究竟是啥模样?
一颗敏感的心,忍受着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一把孤独的琴,在悠悠的深宅里奏着水远和寡的曲子。面对着眼前若有若无的幸福,她犹豫,,伸出一只手,哆嗦着,探过去,又忽地,缩了回来。
她的美,是我无法企及的。她的笑,是那么的雍容,如盛开的牡丹,她的一举一动,无不显示出她大家闺秀的大方气质,还有,她全身上下所散发出的独有的男子气概,都是我所缺乏的。紫鹃端来的饭莱,我挑了挑,但一口也没吃,便扔下了筷子。我从他们的目光中读出了赞赏和喜爱,一种潜在的危机感,在我的心中暗暗滋长着。她的苦恼,来自于建立在自卑基础上的高贵的自尊,面对生活面对命运,她不能潇洒也无法潇洒。她骨子里流淌着的高贵的血液,让她在不知不觉中选择了心灵的死角,而这,也成为她最致命的伤痛。
搬进园子已有一段日子了。这座专为元妃省亲造的别院仅仅风光了几个时辰,便随着元妃的离去而褪去了所有的流光溢彩。姐妹们都搬了进来。我挑了潇湘馆,或者说是因为它僻静而少人问津。窗外有几株湘妃竹,翠绿翠绿的,很惹人喜欢。他挑了怡红院,他告诉我:那儿离潇湘馆最近,以后走动起来也方便。心中一阵喜悦,望着镜中的自己,面若桃花,气色好了很多......姑娘派人送来了礼物,他和她的一样,她比我多了一串红麝珠子,他费尽心机想要弄一串一样的给我。哧,这个傻子!
若干年之后,“人去梁空巢已倾”,只有竹林依旧,情愫依旧。她把清涩的琴声、苦楚的血泪融进了她的灵魂,与这所与它的主人同样孤寂的房子融在了一起,缠绵不绝。它没有兰芬芷香,没有轻歌曼舞,有的只是和它的主人一样的素雅与高洁。物因人异,物与人同。
她的睿智让我折服,她能上上下下迎合人心游刃有余而不饰丝毫矫揉造作。她常来看我,说的话知冷知热,我喜欢她,也害怕她,他看她的眼神,是看我所没有的。他来了,她也来了,当着她的面,我不好说什么,只是望着他。他看着她说,我的心一阵酸楚。不知又说了什么,她似乎觉察到了,笑着打着讪儿走开。我突然莫名其妙地对他发了脾气,说得他一愣一愣的,叹了口气,眼里闪烁着泪花,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回头叮嘱了紫鹃几句话,也走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中的苦涩化成涓涓的细流直接往外流淌。为什么,他也不懂我?
孤寂的灵魂总渴望强烈的依赖,她像一根柔弱的藤萝,在奋力向上之时也在努力将自己的身体架上一个直硬的身躯一一不论是高大的乔木还是带刺的荆棘。而那伸出的枝条却无奈地在风中摇曳着,直至——默默枯黄。
幸福有时其实仅有一步之遥,她的多疑让她一次次与幸福失之交臂。藤萝,在经历了努力伸长过后即将触到乔木的一刹那却突然放弃了全部的努力,重新把自己摔在冰冷的地上……
或许,换个角度说,“泪尽人亡”不一定是悲剧。
咏絮唐多令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球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拾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她把哀怨和忧伤以及对未来不可知的恐惧,都深藏在她的诗里,像一个流浪已久的孩子渴望在那里找到永久的归宿。她的悲哀,让她不可能发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豪言壮语;寄人篱下的苦楚让她纵使才华满腹却也不得不敛锋收芒,步步小心,时时在意。她害怕有一天,这个她栖居的屋檐会突然消失,那么,孑然一身的她又将何去何从呢?她是个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努力使自己完美也因此而变得不完美。而她的瑕疵,也让她成为了人性中永远的伤痛。 最近身子很不好,常咳嗽,开始还以为是受了风寒,可吃了好一阵子药,却总不见好。如今,只能整天半躺在床上了。他也没来。听紫鹃说他也不好一怎么了?病了?又挨舅舅的打了?还是……一阵气喘不上来,我累了,心里想着:你,你还好吗?
问世间情为何物。
泪,已越流越少;心,也越哭越碎。她,只能对月长嗟;他,又苦于“空劳牵挂”。“金玉良缘”,又何尝不是造化的安排;“木石前盟”,又岂止是今生的宿命。当他们,都已变成“水中月”,“镜中花”......
我睁开眼睛,四面冷冷清清,只有紫鹃憔悴的脸——雪雁也不知到哪儿玩儿去了。前儿还有琏二嫂子打发人来瞧瞧,如今,却不见一只鸟儿过来叫叫。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梦里爹叫我回去,说给我定了亲,女儿家不能一辈子留在别人家里。我一急,醒了,才发现是个梦,而枕头上,已被泪沾湿了一大片。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乐曲的声音—什么喜事儿?我望着紫鹬,她红肿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啊——不,不会怎么——,一阵眩晕过后,又是一阵猛咳,紫鹃慌忙递过痰盂儿。过了一会儿,我睁开眼睛,看见紫鹃不知所措的神情,想起夜里的梦,听得隐隐约约的乐曲与人声杂,我突然都明白了。
火盆里的火,已渐渐黯淡,如同我游丝样的生命——若即若离。我支撑着掏出两条罗帕——他送的,题了三首诗——是信物。我把它们凑到火盆上,点一点,便着了,那黯淡的火盆一下子蹿出了生命的激情,刹那间一一又灭了我的手,缓缓垂下,一滴清泪滑过指尖…...
她,不欠他什么了。
她终于走了,如同来的时候一样,步履缓慢而矜持,只是多了一丝眷恋=,一丝怨恨——在他的婚礼的乐曲声中。没有哭天抢地,悲欲绝,只有瑟瑟的风划过竹间,静静的。她只是做了贾府的一个匆过客,,拼命拼命想留下自己的位置却终究无力回天。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留下的仅仅是那本不属于她的多余的眼泪。也许,她永远不会明白,宿命的安排,她仅仅是个过客。 后记
我一直不肯也不愿将她归为“弱者”一类,因为我始终觉得,眼泪并不能作为脆弱的证明。当我写作此文之时,眼前仿佛总有一个此似孱弱实则坚强的女子将她为世所不容的泪水一滴一滴溅在我脸上,而那弥留之际挥泪斩断的情丝,成了我心中永远为之怅惘的心结。
【点评】:几乎没有看到过以这样的叙述方式来写《红楼梦》的,《红楼梦》是说不尽的,其实叙述方式好像也是难以穷尽的。不同的字体分段隔开,标志着不同的叙述视角转换,一个十分陈旧的故事因为形式上的新颖处理带来了某些阅读上的惊奇。我真的要为文章的形式加分。
读者随着“我”的独白渐渐进入,但很快地就被叙述者打断,然后进入对人物的判断层面。这有点类似经典戏剧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间离的本意是,不要让观众沉湎于剧情之中而迷失。这种效果我在一篇小文章上竟然感受到了,真的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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