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加苦难——读海子有感

“在夜色中，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我有三种幸福：诗歌王位太阳”。

海子是中国现代诗歌史上最天才的诗人之一，他出生在中国诗歌的“黄金年代”，也被称为“一个诗歌时代的象征”。他1982年开始创作，1984年即诞生成名作《亚洲铜》，此后便成了80年代众多学生背包中诗集的第一页。

我认为的海子的三种幸福，是他可以创作诗歌，表达自己心灵的声音；他获得许多荣誉，被人称为天才，被人赋予王位；他的诗歌给予读者温暖与光芒，他是诗坛的一束光。海子以自己的幸福感到骄傲与满足，但他也遭受着三种苦难。


流浪与远方。海子没有安身的家园，他缺乏故乡的支持，也从未到达真正的远方。“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是海子87年《以梦为马》中的一句话。诗中海子对光明的决绝追求和在现实中的痛苦的穿插，“我必将失败。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但这份追求的无奈结果，在一年后被海子自己道出。“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远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在这一条路上，海子越走越远，越走越孤独，越走越悲情。他似乎在后悔，似乎在感叹，远方的孩子在远方前哭泣。远方的路，是海子的诗，即便痛苦，却毅然决然。海子不停地创作，不停地前行，他知道前路如何，但也至死不渝。他在探索远方，远方在找他。寻找远方是他的一场苦难，不知他最后，坐上那一条通往远方的铁轨了吗？

爱情与失意。海子缺乏志同道合的灵魂伴侣，海子的感情付出都没有得到美好的回复。他的初恋，也是他一生心系的人——波婉。海子给她写了无数首情诗，长的长达两万，短的也有只几行，但其中的深情，却始终如一。“你是我的/半截的诗……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即可见海子对波婉的热情与占有欲。“你既然不能做我的妻子/你一定要成为我的王冠”，海子把波婉视作白月光，把她永永远远地放在自己的心间。他幸福的一种“王位”，也有一部分是在王冠的成全之下（波婉点燃了海子的诗歌灵感，海子为波婉写了众多美丽的情诗，这些情诗许多也成了海子的代表作）。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波婉这个华丽的王冠，也重重地压在海子的心上。因为家庭原因，波婉无法和一穷二白的邋遢诗人海子在一起，因此，海子尝试自杀，但未遂。而1989年海子与波婉一次见面后，海子卧轨自杀。成也爱情，败也爱情。

但虽说如此，86年到89年期间，海子依然是有很多露水情缘，其间诞生的著名诗歌有“姐姐，今夜我不想人类，我只想你”“谁身体黑如夜晚 两翼雪白”等。但这些终究只是“露水”，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再达到波婉在海子心中白月光的地位。果然，初恋永远是最特别的。

生存与死亡。海子为什么在最好的年纪选择了自杀呢？波婉必然是一个重要原因。“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波婉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地步了，她的爱，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他的梦碎了，是他最初的梦，是他一直未醒的梦。在和波婉的那最后一面中，波婉冷淡的态度，浇醒了海子。这份绝望的爱情失意，令人感伤。

海子死前两个月，带给了人们他最传世的一首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一个完全没有接触过海子的人读来，这绝对是一首极美的诗。温柔的语句，明媚的意境，能让每个人从中感到世界的美好，让每个人感觉到，诗人，会是一个多么温暖的人啊。没有人，没有人能想到，写出这首诗的诗人，会在之后两个月，选择自杀。如果从另一个视角来看这首诗，会是如何呢？这样一首温柔到极致的诗，竟然也残忍到了极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卧轨自杀，独留父母悲痛。“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年纪轻轻离世，没有得到任何一个喜欢的女人的爱。海子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首诗的呢？诗中的美好愿景，没有一个海子能实现。海子离那个明天，好远，好远。这首诗，是海子的自我嘲讽，是美好被一滴墨染了色，是彩霞被一片乌云打散，是海子纯洁心灵的淡淡阴影。

有人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海子的死亡宣言，或许勉强合适，但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最合适的，必然是海子的绝笔——《春天，十个海子》。

十个复活的新生海子，在嘲笑那一个野蛮而悲伤的人世间海子。那一个海子，是黑夜的儿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海子“自己嘲笑自己”，笑自己的野蛮，笑自己的麦田与村庄，笑自己所相信的曙光。这是他内心的一种变化，抑或是蜕化，只有如此，他才能如此坦然地写出“沉浸”“倾心”两个词，甚至能从中读出一种对死亡的期待与欣喜。其中很凑巧的是，“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正像是海子所选择的自杀方式——卧轨。海子在此时已经想好了离开的列车吗？这一首诗，这才像一种海子对12日后死亡的预告与宣言。

而当我在联读这两首诗的时候，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意象——春天。莫非，这两首诗中，还藏着一丝海子对死亡后，灵魂解放的温情脉脉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大海，是生命的起源，生命的归宿。而大海的孩子——海子，必然对春天傍身的温暖大海更多一份情丝吧？那十个新生的海子，在春天复活。春天带给了海子黑暗中的一份绿意，一份灵魂的寄托。春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

再说这死的意味，评论家朱大可曾说：“‘海子的死’意味着海子从诗歌艺术向行动艺术的急速飞跃。经过精心的天才策划，他在自杀中完成了其最纯粹的生命言说和最后的伟大诗篇，或者说，完成了他的死亡歌谣和死亡绝唱。”海子这颗纯洁心灵的离开，对诗坛有着巨大的损失，他的挚友骆一禾在他死去的几个月内出版了海子的诗集之后便也因疲劳过度死亡。但这对于海子本人，却是一次精神的超越，一次艺术的实践，一次欣然的探索。我们为海子迈向远方的这一步，送出祝福。

海子的死是中国诗歌的转折点，海子死后，中国诗歌的先锋性不复存在，诗歌神性的年代结束。但有人说，这是海子一个恰当的选择。他在他应该消失的时候离开了，留下一个传奇的故事。他适时地离开，顺应了即将到来的下一个时代。

80年代是一个无比适合诗歌创作的年代。这是改革开放初期，全民理想主义，人人充满激情，文学还没有受到市场挤压，没有受到大众传媒的冲击，诗人拥有一个比较单纯的文学环境，读者们也大多通过阅读纸质文物的方式进行精神娱乐。而在科技发展的当下，电视、手机、网络，垄断了人们所有的阅读时间，越来越少的人去阅读、欣赏文学作品，而是选择沉浸在网络世界。社会环境变化非常之大，理想主义停滞，实用主义、功利主义代替了美好单纯的理想主义。从社会的角度来讲，现下的环境不适合像海子一般的理想主义诗歌生存。

骆一禾说，海子的生涯等于亚瑟王传奇中最辉煌的取圣杯的年轻骑士，这个年轻人专为获得圣杯而骤现，惟他青春的手可拿下圣杯，圣杯在手便骤然死去，一生便告完结。海子的死把他留在了最黄金的诗歌时期，与后界脱轨，在合适的时间，走下了最闪耀的舞台。这样的结局，是他的诗歌的完美的闭幕典礼。

海子曾在夜色中经历的种种，有幸福，有苦难，这也使他成为那夜色中一颗永垂不朽的星。愿我们在这嘈杂的互联网时代，心中也能因这颗名叫海子的星星，留下一丝残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