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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甜

时间:2023-06-19 08:57:10 作者: 浏览:0
徐宏艺
“大西瓜,包熟包甜,不好吃不要钱!”大清早,瓜贩的三轮车就停在了小区楼下,喇叭的吆喝,叫醒了沉睡的楼栋。但任凭怎么卖力吆喝,买瓜的人并不多。我也极不情愿地关上窗户,继续睡觉。

我对甜食没有偏爱,甚至还很挑剔。这种挑剔的毛病,始于泰兴。

泰兴人的夏天,不是西瓜主宰的夏天,他们消暑的方式是蔬果田园,米面粮仓。

每到夏天,泰兴的主妇们是忙碌的。在露水还能浸湿裤脚的清早,就忙着在菜畦扶瓜藤、对瓜花;太阳毒辣的午后,又忙着在厨房炒焦米茶、炒焦屑、涨烧饼、做米酒。

且说做米酒吧,母亲其实从中午就得张罗。将淘好的糯米倒入锅中(糯米出浆多),水不可放太多,煮成的饭口感偏硬些,才更适合做酒。

米酒的灵魂是甜酒曲。苏州产的,那时5毛钱一袋,可惜江都这边没得卖。和酒曲是个技术活,讲究度,怠慢不得。母亲快速扒完饭,要趁热和曲,加速米酒的发酵。米刚出锅就做,怕烫伤了酒曲;等完全凉了,又影响发酵。这酒曲娇惯着哩!

母亲麻利地撸起袖子,将带着温热的米饭盛放在黄褐色的瓦钵里,任米香弥散。白胖胖的米粒横七竖八地躺在钵里,颗颗晶莹,粒粒剔透,着实可爱。拈两粒放嘴里嚼嚼,留于唇齿的是淡淡的甜,是自然本真的甜,更像茉莉,凑近,方能回味。

我不由得眯上眼,享受耳畔传来的风吹稻田的声音。母亲一旁嗔怪:“多大人了,还这么淘。”我只是笑。

母亲取来一小块酒曲,用父亲喝空的酒瓶来回碾压,再把碎成的粉末撒在米饭上,轻轻搅匀后将米饭按平、压紧。原本淘气的米粒在母亲的调教下乖乖地卧于锅底,彼此相拥。

最后的神来之笔,是母亲给钵口覆上薄膜前、于酒酿中心抠的小洞。这个洞,是小时候的我每天都巴望的,尽管缚钵口的绑带绕了几道圈,我还是时不时地松开,再笨拙地系上;再松开,再系上,如此反复,乐此不疲。在零嘴稀缺的时代,能喝到母亲酿的米酒该算是“饕餮盛宴”了。哪一天出浆,哪一天长毛,第一个知道的,总是我。

“有了!有了!”短短一两天的工夫,抠出的小洞便渗出酒浆,澄澄净净的。我迫不及待地掀开薄膜,用小勺舀着喝,源源不绝,不解渴,但解馋。

“别着急,过段时间会越来越甜的。”母亲看着不断渗出的米白的浆液,又看看我,说道。果真,在酒曲的助力下,原本糯米的甜被糅合得浓了些,俨然成了桂花,闻了还想闻,嗅了还会嗅。“脱巾且漉仍且饮,陶然自觉春风生。”简单的酒浆,甜了我儿时那么多个夏日。

米酒是个急性子,一旦发酵就停不下来,且会越来越甜,越来越甜。那种甜,是浓烈的甜,浓稠的甜,有如栀子,稠得掸都掸不开。母亲怕我贪杯,一个劲地提醒:“少喝点,少喝点,会醉的。”其实不用她说,这时候的米酒,半碗下肚,便觉得喉咙甜腻。所以,只能远远地嗅,浅浅地尝。

再过一天一夜,高温的催化会使酒酿的表层泛起好多小泡泡,仿佛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那是它由米浆向米酒升华的过程。完成了生命蜕变的米酒,在酒精的漫溢下,少了先前齁人的甜,多了酒的醇香和清甜。

小小的米粒,就这样完成了做酒的使命。甜到极致后会回归最原始的本真、最初的清甜,来熨帖泰兴人的胃。恰到好处,返璞归真,这,就是米酒的智慧啊。

楼下又传来“大西瓜,包熟包甜,不好吃不要钱!”的吆喝,顾客依旧寥寥。

诚然,越来越甜的过程,值得憧憬,也充满欣喜;但甜要留有余地,恰如其分,否则只会令人唏嘘。像外面卖的蛋糕、不当季的水果,没有过度的糖或甜蜜素的添加,怎能迎合人们的重口味?就像楼下的瓜贩,以甜标榜,过度的甜,顾客怎会盈门?

原来,清甜才是最好的滋味,淡淡的,才最恒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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