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没妈的端午节

前几年，有妈妈，端午节，总要去看看。记得有年，我买了很多馒头，丢进洗墨池，喂鱼，说了一句：“你们吃饱，吃饱了好去看丈母娘。”那些红鲤鱼、鲫鱼、黑鱼心领神会，一下子吃完了馒头，吃饱了，是不是去看它们的丈母娘，我们是不知道的，我们不是鱼，不懂得鱼的心思。但人的构成，理性是骨架，情感才是血肉，血肉之躯，怎能不时时忆起虽不是亲生我，却与亲生一般的泰水大人（丈母娘）。
端午上去，早八点的时候，妈妈就打来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吃饭。一切吃的喝的都准备好了。妈妈她煮饭，煮的饭香喷喷，妈妈知道我喜欢吃锅巴粥，饭全部到筲箕后，她用瓢将米汤倒进锅里，文火慢慢地熬粥，那种不干不稀的粥，吃起来有一种做神仙的感觉；妈妈她将细小的木柴喂进小的土炉灶炖腊蹄子，炖好的腊蹄子啃起来，特别有嚼头，肥而不腻，香脆爽口，我妈妈炖的蹄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蹄子，在澧县街上，无论我请客，还是别人请客，我最不愿意点的菜是蹄子，因为厨师再怎么弄，也没有妈妈做的蹄子好吃；在街上，还有一道菜，我也是不点的，就是所谓的土鸡，因为街上的土鸡再怎么做，也做不出我妈妈的水平，妈妈做土鸡这道菜，基本不放佐料，至多放点花椒、桂皮，非天然的佐料从来不放，吃起妈妈做的土鸡，如果我妈妈本身就是有证书的厨师的话，我会给这道菜打个广告：“土鸡飞千里，香气飘万家。”当然，我最喜欢的一道菜不是肉类，也不是鱼类，鱼类除了海鲜，我一样都不吃的，什么人们津津乐道的麻头、鲤鱼、桂鱼、翘刁、黑鱼、鲩鱼等，都不入我法眼，有人说，吃鱼聪明，我一直想，我没去北大读书，而在北京二十三环读书，肯定是没吃鱼的缘故，哎，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我还是说说那道百吃不厌的菜吧，红薯梗，我的妈妈将红薯梗的皮慢慢理掉，那种细心，就像带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生怕有个闪失，我只是看着妈妈干细活，从不帮忙理的，一直以来，我就是公子哥儿性格，对家务不理不睬，一把红薯梗，我的妈妈是理了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比理豆荚和金豆的皮要难十倍不止啊。做后人的大都是这样，对于爸爸妈妈的付出心安理得，无动于衷，一旦爸爸妈妈不在了，才知道痛，才知道悔，才知道无法弥补自己犯的过错。享受的人们，爸爸妈妈做饭的时候，你往灶膛里加点柴，做菜的时候，你把油盐酱醋递过去，饭菜上桌的时候，你端这端那，其实也是蛮好的啊。我要表现的时候，妈妈不允许，她说：“你只读得好书，教得好书，这些小事，你做不好。”十碗八盘上了桌，我便狼吐虎咽起来，喝个二两五，然后心满意足幸福指数极高地开始打鼾，打鼾毕，醒来，便又重复狼吐虎咽起来，喝个二两五，到了要与妈妈说个道别，便轻描淡写，说：“妈妈，俺噶就要下去的。”妈妈总是说：“你们不要担心我，我噶么大都有，有吃有喝，不用愁。今后百年，也不要你们管。”我便说：“一百年就去，我们后人不依，您必须活一百二十八岁。”妈妈说：“一百二十八岁，害后人的”。
身体硬朗，生性乐观的妈妈说病了就病了，病了不到半年，便走了，走的前几天，都能勉强行走，她临终也没有磨着后人。妈妈很坚强，临终前几天疼痛难忍，但一声不吭，她要与死神搏一搏，她输了，这是她的宿命，也是人类最终的宿命。她产生了幻觉，说看到了两个小矮人，她要他大儿子赶走两个小矮人，她思维又相当清晰，柜子里放着哪些吃的东西，每天要穿戴的东西在什么位置，她说得毫厘不爽。我去看她老人家，她就告诉我给我攒起来的好烟（农村里除了黄王和黑王还有什么好烟）在什么地方，要我去拿。谁能想到身体硬朗、思维清晰的妈妈说没就没了呢？
我虽已经到知天命之年，但是一直长不大，一直把自己当做孩子，妈妈在我家少住，我给她翻跟斗，竖定子，逗得她乐呵呵的，如今，妈妈没有了，我也不是孩子了，岁月真是残忍，残忍地谋杀了我们的亲人。我知道，妈妈不想去天国，病入膏肓的日子里，她做出了很多很多打算，甚至准备在她的重外孙周岁的时候给小家伙一个惊喜，我记得去年国庆节，她和重外孙妈妈视频，看着胖嘟嘟的睦睦，她笑得合不拢嘴，说了句：“你看，就像陈炜迪。”谁知，睦睦不会叫老嘎嘎的时候，老嘎嘎却被无情的苍天夺走了。那个让女婿品美味的泰水，那个让一周岁前的陈炜迪躺在腹部上睡安稳觉的外婆，那个逗乐睦睦的老嘎嘎，就这样被岁月谋杀了。
哎，我真不能接受这个没有妈妈的端午节。可是我明确知道，往后的端午节，就一直这样了。只有在清明节或大年前后，去一个叫双溪的地方，看看那个长眠地下的伟大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