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没有推开他

作者：窥谷忘反

人类似乎总是偏爱那些光彩熠熠的“伟大时刻”。像“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荆轲刺秦那英勇的一刻；又比如“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项羽乌江自刎那悲壮的一刻；亦或者“人类一小步，地球一大步”人类登上月球那梦幻浪漫的一刻。不过，这些伟大时刻，我都没有参与过。然而，在我平凡的生命中，有那么一刻，曾深深触动我的心灵，让我至今想起来都心有悸动。也正是那么一刻，因为没有推开他，而成为我生命中的“伟大时刻”。

那是今年十月下旬一个周三的早上，我准备亲自送儿子去幼儿园。儿子最晚7：40要入园，否则就要被判定为“迟到”。而我也难得可以早上8：00前到上班的地方。我们一拍即合。

对于亲自送儿子去幼儿园这件事，我内心是非常期待和乐意的。一则是因为我太想给儿子留一个好印象，立一个慈爱父亲的人设；二来儿子去幼儿园的时间，掐头去尾，还不足一个月，我觉得我有必要去送儿子入园，更何况，因为工作的原因，一周我就只有这么一次，可以早上送儿子入园的机会。所以，前一天晚上，我早早便哄儿子睡觉了。

“爸爸，今天，我不想去幼儿园。”儿子说。

对于儿子7：00醒来的这第一句话，我是始料不及的。我本能的想到去“利诱”我的儿子。我告诉他幼儿园里有好多小朋友，好多漂亮的玩具，而且在幼儿园表现得好，老师还会奖励糖果和小红花。在我绞尽脑汁的说完去幼儿园的好处后，儿子放声大哭：“我不要去上学，我要呆在家里。”

儿子的哭声仿佛是对我的一记响亮的耳光。我想这一切一定是因为我和妻子忽略了儿子的感受，一定是因为我们没有跟老师沟通好，一定是因为我没能给儿子更好、更充分的准备才导致了目前的局面。

儿子背对着我站在客厅的一角，我兀自收拾着东西，7：15，儿子总算是被我怂恿着，拖拽着走出了家门。幼儿园就在楼下不远处，出小区门口，过一条马路，脚程5分钟左右就到了。


路上，儿子走两步，退一步，我拿着书包，走一步，停3秒。又加之，时不时有车辆经过，索性我直接抱起儿子，一边加快步伐，一边自顾自的说着安慰的话。

走过马路，看见幼儿园赫然矗立在我的眼前，我感到一缕胜利的曙光照在我的头顶。可谁知，儿子见到幼儿园如同见到了故事里吃人魔王的洞府，脚蹬着，挣扎着，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我把儿子放到地上，儿子径直朝幼儿园大门相反的方向跑去。

我本能的呼喊儿子的名字。前一个字，是高亢的，像被激怒的雄狮发出的怒吼，后一个字，是轻柔的，像溪水不小心撞到了石头上。我下意识的追过去。前两步，是飞马流星大踏步，颇有“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气势，后两步，是轻快的小碎步，像戏剧花旦在台上的转场。就这样，我们父子重又折返到马路对面。儿子像一条夺路而逃的河流，我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将他引到一家小商店。

买了一瓶酸奶，我牵着儿子的左手，儿子右手拿着酸奶，宛如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我们父子艰难的，再一次向幼儿园发起艰苦卓绝的进攻。

距离幼儿园还有10米，儿子再次停下了！

我把他抱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儿子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哭！大哭！

幼儿园门口立着一个身着保安制服的门卫，院子里是一个个精神饱满的、正在迎接孩子们的老师，车三三两两的停下又开走，不远处有一家卖早点的，马路口还有几个起早卖菜的老人，街道上的行人逐渐增多，太阳也慢慢露出了脸。这是小区里最平凡的一个清晨，也是一个我一人抱着儿子，儿子大哭的清晨。

入园的孩子多了起来。有一对母子打我身边走过，孩子跟儿子差不多，也是去幼儿园的。两人说着些什么，那母亲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把孩子交给老师，跟孩子再见，就离开了。还有一对父子，男的开着车，小孩跟儿子一个光景，不愿意进去。那男子便站在马路上训斥着，一个训，一个哭。我向妻子视频求助，不管用；“哭也是没有用的，哭完还是要去上学的。”我鲜明的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不管用。儿子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和儿子在梧桐树下杵着，僵持着，我的心就像这深秋从树上掉下来的梧桐叶，在空中盘旋，落进地面积攒的脏水里、花坛边的泥土里，然后又被疾速驶过的汽车碾成了千万个碎片。

马上快7：40了，我该怎么办？

我必须得做出选择了。要么顺从儿子，我给老师请假，转头回家；要么我像刚才那名男子一样训斥儿子，然后干脆狠狠心，把儿子抱给老师，任凭其哭闹，我径直走开。顺从儿子，是最容易的，他开心，我也即刻解脱。可是，如果第二天他还故技重施呢？我还是顺从他？长此以往下去，儿子对幼儿园，对学习又是怎样的认知？他毕竟只是一个三岁三个月，刚去幼儿园的孩子；狠狠心，把儿子抱给老师，也是极容易，只要我心一横，孩子还小，哭一会儿就好了，很多事情，很快就会过去。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能够天降奇兵，帮我解决眼前的困境；那一刻，我多想能长出一双翅膀，飞到天宫，飞到仙山，去跪拜各路神仙，祈求他们能化解我的愁肠；那一刻，我饱尝哈姆雷特式的苦闷。

我忽然记得有一本育儿书上提到，孩子哭闹时，不要把他抱在怀里，因为空气不流通，会在孩子沉浸在哭的“情境”中。我试着将儿子放下来，放在地上，双手握着他的小手。这方法似乎很凑效，风吹过来，儿子微微睁开了揉红的眼睛。

“哭累了吧，饿了吧，要不爸爸带你到外面去吃早餐吧？”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想法。儿子竟答应了。

我点了一份油条，一碗小米粥，一个热狗，一个包子，一份胡辣汤。看来，儿子真的是饿了！吃了热狗，喝了小米粥，油条也吃了好几个。可是，问题还是没解决呀！

“咱们吃完饭，要抓紧时间去上学，上学不能迟到，爸爸还要去上班！”我本打算直接这样说。可是话到嘴边我还是咽了下去，还是让儿子自己做选择吧。

“儿子，吃过饭后，你要去干什么呀？”我风平浪静的问。

“去上学。”儿子答。

我仿佛遇着了个晴天霹雳，“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儿子在最后一刻，还是点通了！我付过钱，牵着儿子的手，朝着学校走去。

儿子进了校园，背着书包，扶着楼梯，摇摇晃晃的一步一步走上去。看着儿子的远去的背影，我不禁感叹到：“儿子呀！”我赶紧回到家，开上车，一路狂奔，八点前准时上班。



我得承认，当初我是想过要狠狠心，把儿子丢给老师的。但我终究是没有那样做。后来，当同事和媳妇夸赞我的时候，我更加坚信我做了一次多么正确的选择。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我是多么庆幸，庆幸自己能够耐住性子，一次次让儿子自己去做选择，而儿子也最终迈进了我的心田里；我是多么庆幸，庆幸自己在儿子孤立无援，寻求爱和帮助的时候，在向我，他的父亲，肆意撒娇的那一刻，我没有把他推向我的对立面。二百米的曲折求学路，我们父子各自陷在自己的漩涡里，好在我们都没有放弃彼此，从而也成就了我们父子的“伟大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