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沙发

十三年前。
“啊，我有孙子啦！来，让爷爷抱抱。”爷爷坐在我们家全新的红木沙发上，脸上的笑容与沙发的新颖交相辉映，好像全世界的幸福都被光映射在了这里。
“叫什么名儿啊？”
“张超然”
“哦，张超‘盐’（在爷爷的方言中，然与盐发音相同），啊！好名字，好名字，哈哈哈哈......”

十年前。
“爷爷，爷爷！”
“哎哟，超‘盐’回来啦，来，爷爷读报纸给你听。”
脸上的笑容把爷爷原本方正的脸挤成了圆形，他的手臂张开来迎接我。我扑入爷爷温暖的港湾，好像一只迫不及待的归巢的鸟儿。
爷爷坐在红木沙发上。红木沙发虽然用了三年，但是仍然散发着传统的木香，靠背上刀刻的痕迹很像爷爷饱经风霜的脸，但是木头是冷的，爷爷的脸是温暖的，白胡子上是刮胡泡沫的气息。
爷爷用手轻轻地捏着我的脸颊，那时的我觉得是刀割，可现在想起来却巴不得当时让那把“刀”多割几下。
爷爷拿起报纸，手持放大镜，被夕阳的余晖团结着，像是《西游记》里的金佛。
“北京奥运会正式开幕......”
爷爷温暖而又柔顺的方言好像是优美的三大和弦，里头散发着高雅，却又不缺乏泥土的芬芳。

七年前。
突如其来的老年痴呆症席卷了爷爷的生命，一切记忆与知识被连根拔起。而那时候，我刚刚入小学，也搬离了原来的家，住在了离学校附近的房子。
我回真正的家去看爷爷。面对着开始变旧无光泽的红木沙发，以及坐在沙发上越发迟钝呆拙的爷爷。爷爷坐在窗前，给人感觉望不尽天涯路，光线洒在爷爷身上，却感觉更加暗淡。爷爷转过头来，望了望我妈，瞧了瞧我爸，最后用浑浊的眼球看着我。
“张超‘盐’。”
爷爷或许忘记了他的生命，忘记了他的存在，可是，没有忘记我。

五年前。
我早晨起来，亮得有些惨淡的阳光挤进了我的房间。
“你爷爷走了。”
“走哪去了？”
“走到一个回不来的地方，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那天下午，奶奶和爷爷出门散步。本来什么都是正常的，可是他们路过一个水果店，里面苹果打折，奶奶便去买了两斤。可是，付完钱一转身，爷爷已被人流给冲走了。
后来警察找了很久，总算在朝阳广场上找到了爷爷，可是，送到医院时，还是迟了。就这样，爷爷依然是支持了一个星期。可是，所有的亲戚都在瞒我，这是对我的恐惧吗？无数的遗憾化作无穷的愧疚，我最终还是没有与爷爷告别，就像老舍当年收到的那封信一样。
我觉察到了什么，却又遗失了什么。我愤怒，却不知道到底是怪那个买苹果的，还是怪奶奶。阳光的惨淡刺痛了我的心，把我从儿时的梦中拖醒，然后灌下现实。

一个星期前。
我回了家，再一次坐在了红木沙发上。红木沙发显得已经开始破旧，沙发似乎因为久无人坐也蒙上一层淡淡的灰尘，漆面也开始脱落，一坐上去，还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旁边的爷爷，也只是留下一张用黑色和白色拼成的纸，几缕香的烟雾缠绕在纸的周围，使爷爷看起来离现实越来越远了。
我很想再一次坐在红木沙发上，听爷爷喊一声：“张超‘盐’。”
可惜，这只能是永远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