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为春

应为春
林莉

一个人的记忆就是座城市，时间腐蚀着一切建筑，把高楼和道路全部沙化。如果你不往前走，就会被沙子掩埋。所以我们泪流满面，步步回头，可是只能往前走。
——张嘉佳《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在神州大地上的某个山沟沟里，那儿艳红的木棉花包裹着山沟沟里的人，这儿的村落大多在山脚下，说是南北朝时，从中原南迁定在这儿的，村落里的人在日月更替中徘徊游荡。而我要说的故事就发生在这儿——门儿村
话说，随着一声婴啼，一场慌乱，一群人提着的心猛然坠地，规整的放回原位。一个胖小子血淋淋的来到这个世上，欢婆小心又小心的将他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抄来年前就买好的裹巾，是极好的，小心的将小孙儿卷裹着，轻柔又稳稳的将孙儿抱在怀里，眼里细细的盯着孙儿的眉，孙儿的鼻，孙儿的每一个毛孔……
欢婆为了让她这心心念念许久，虔诚地从大慈大悲的菩萨那求来的福子在人间也能过上富足平安的日子，便给他取名“为安”——望其有为，盼其平安。
五岁的为安，有了童稚意识，开始尝试着用实践去探求这个新奇的世界，匍匐在地上望着蚂蚁搬家，回家后将橱柜里的糖藏起来，美名其曰我要做蚂蚁！魁梧的梧桐树下，躯干张开扒着体积是他五六倍的枝干试图爬上树，好变成二娘家那可爱的小奶猫！拿走欢婆做饭的土鸡蛋，藏在被子里，叫嚷着要孵小鸡。
五岁的为安，是个小鬼灵精，他瞧见了邻家慕大伯的独女儿，慕娘娘（土话里娘娘是伯母的意思）是极爱这个女儿的，所以才会将她的名字取作“春光”，她想要她这心尖尖上的宝贝永远被温柔的春光滋养着，与春光交融着。对于这个和自己一般大，比自己矮，总是扎着小辫子的女孩。为安是一着眼就打心底的喜欢的，总也缠着阿娘，嚷着要去春光妹妹家玩，而这位爱子的慈母总是无奈的依着他，每当遇到慕嫂子便会打趣着喊“亲家”。
后来的故事便开始了。
春后的山，晕了妆，雾气开出了花，烟雾迷蒙，为安荷着锄，朝着尾角山走，他得去寻些清凉润喉的草药来好让春光含着解去那股嗓子疼。阿公说尾角山脚下的三水根最为妙，但锄的时候得当心为好，不毁其根，仍其生！
日头上扬，为安的眼胀得厉害，缠着苦茧的手抹了把脸，又弯下了腰，锄头在田里彳亍着。
“为安，快回来，你娘娘快不行了！”阿娘从远山跑来，蓝围裙荡在雾里，靡着光，倒像海平面上朝阳挥洒光芒的模样，又快落了般。为安抄起老树根就往回赶，解放鞋在泥里深浅轧着泥泞，黄土溅进裤管里“偷香”。
慕大伯拽起板凳划了道弧，便往大娘身上砸，“你个臭婆娘，今天我就要宰了你！”娘娘哭喊着躲，十指用力扭曲着，用喉脖的青筋暴起以示恐慌，慌乱的唇吓开了口，露出在外的白牙紧咬着，头发散着，胡乱着，红头绳在大娘的逃窜中落了地，大伯紧追的步把它踩进泥里，自由的尘被铲起，又重重的坠地。
单薄的衣领被揪起，石紧的拳头倾盆而来，一声又一声，落在那副残破的躯上，像堂前的鸣冤鼓声，悲喑凄楚。春光扑了上去，推开她那癫狂的父，紧紧扒住娘的身，那头极近变态的兽抄起鞋便往女人身上鞭，春光咬着唇，眼里噙着泪，指尖发白地死死攥着娘。
四处窥探的虫很多，远远观着，纹丝不动。
为安上前双手按着慕大伯，嘴里喊着“好大伯，消消气”，粗犷的身躯挡在女人前，缠着苦茧的手扼住兽的腕，拖着大伯往里屋走，兽将拳头击向为安，为安躲了躲，但还是被锤伤了脸颊，兽又将爪劈向为安的头，为安没再让，厮打了起来……
后来的大伯醒了酒，哭着向大娘下跪，眼泪撒进尘里，脸被巴掌招呼的泛红，大娘红着眼，攥着春光的碎花衫，像未尝听见大伯的乞求般，望着门外。
但这事儿很快就翻篇了，田埂里的小老百姓哪里有那么多可造作的事，大都索性心一沉，闭只眼，日子还是凑合着就过去了——没有糟心的事，庄稼都有收成，没灾没病，便是田里人的大幸了。
春节又到了，春天一如既往，如约而至。
除夕那天，天是暖的，娃娃们都嚷着到街头去要两串糖葫芦，红艳艳的，糖浆在阳光下闪着光，可惹人馋了！为安给春光买了串，春光见着尽欢喜，分了颗给为安，又跑去让阿娘尝尝这新鲜玩意儿。为安也乐意见，和春光一起，两人就坐在台阶上，瞧着昨天才贴好的对联窗花——只希望，每个日子，都是擦干眼泪后的笑意盈盈。
十二点的钟声响了，刚搓好的团子下了锅，有红的，白的，煮碗糖水，寓意来年日子甜美。端上两碗，放进竹篮里，阿娘早就将该准备的贡品摆好了，穿上了新衣裳便去祠堂了，今夜没有星星，空空一个残月，坠在天上，阿娘说要赶头香，好让祖宗们见了孝心，保佑家里有个好年。为安在门口等着春光，两人携着月光，迎着乡里人刚打完鞭炮落下的红纸片，进了祠堂。
祠堂是刚翻修好的，春光上了香，添了酒，道了心愿，又趁为安摆弄大红鞭炮的功夫，在门前瞧着那灯笼，灯笼不是红的，里面映出到外的光是明黄的，夜里的风有些大，灯笼在转，因是灯笼内里，结构特别，墙上的影倒有些意思。风儿吹，灯笼转，悠悠一段岁月便溜走了。影子倒映出的矩形连成了线，反倒成了一条链。旋转着，像极了胶卷里的一帧帧。
为安点燃了鞭炮，在炮声中，在火光里。为安看见了春光的笑容，纯粹又令人心怡，眼里粹着光，星星点点——这是他愿意用心去守护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