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

张嘉欣

壹 °

想来，那已是天宝年间的旧事了。

一曲《郁轮袍》如清丝入耳，她便不由得多看他一眼。未及弱冠的少年抚琴静坐，五官清隽，星眸泛着一层柔和的水波——从此之后，她再未见过如此动人的湖泊。他的发低垂，身后是湛蓝如洗的天空，是万里长歌的云。曲毕，四座皆惊。他虽不开口，嘴角边漾起的小小旋涡却已翻涌出他的少年傲气，一点一点悉数落入她心中。

朝阳轻拥着他，她甚至可以看到光晕的变化。陌上公子如玉，她早已忘了贵为公主的身份，递一杯清茶给岐王：“此何人也？”岐王答的也巧：“是一知音。”

她柔柔笑开，原来这就是她的神祗。

那个春林初盛的日子，她陪他在辋川闲游。

脚下的草痒痒的，她眉梢飞扬。本是喜静的人，但在他面前，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其他郡县也会有长安的烟火吗？”

“一个人晚上坐在深林里是什么感觉？”

“什么时候你为我一个人弹一次琵琶吧···”

“······”

她总爱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他却也乐此不疲，每次笑着看她无辜地扑闪大眼睛，然后无奈但又耐心地一个个回答她。

她一高兴就笑咧了嘴，弯弯的眼睛成了他心头的月，照亮今后无数个不可言说的孤独之夜。

日落之后便是明月照伊人，他看到她眼中一泓深沉的情意，在飒飒的林间披挂着，明亮得叫人心颤。

快分别了，在辇驾旁，她不知从哪摸出一颗红豆，圆圆小小的，在她手心里不知情的躺着。

接过，他的手指划及她平顺的纹路，她笑得像一只偷吃的小狐狸，脸红已不算什么，这一次，他的心滚烫。

“王维，你要收好它喔。”

她的叮嘱轻轻的，与平日大不相同。隐隐有些不安，他仍是应了，再不一样的她，都在他心里。


贰


这以后，他站在都城外，云蒸霞蔚下，马踏着泥土长嘶，夏日破晓，柑橘微香，却独独不再有她。

王维走了许多年，玉真也早嫁作他人妇。

拗不过哥哥的强硬，她知道名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她不再坚持，他也选择离去。

又一个云淡风轻的午后，她轻倚窗阑，听侍女说一些七嘴八舌的趣闻。

“听说前不久一个作诗的书生成亲了……”

“这书生倒也奇怪，非要在院中种满红豆……”

“向来不喝酒，一成亲就醉了，还作了首诗……”

“……叫什么，‘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一瞬间呆住，眼前全是他接过那颗红豆的模样，白袖微动，唇边的梨涡微微漾起……

她的眼眶涩疼，小心翼翼地问出声：“可还记得他叫什么？”

侍女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她的发，声线慵懒：

“好像听得他叫王维。”

才子，君子，公子。

她的朝阳，早已不再照耀她。

绿虫破窗，是谁的泪水彻骨晶莹？她悄悄咽下，好时光翩若惊鸿，情深不寿，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