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药

陈砚

夏，下午六点。太阳还在肆意释放着它今天最后的热量，阳光透过几乎蔫掉的树叶毫不吝啬地挥洒在滚滚热浪过后余温未散的马路上。空气很干燥，急匆匆赶着下班的各种汽车呼啸而过，扬起一路灰尘，引得路人纷纷回避。

在这个慌乱匆忙的城市的一条人行道上，一个格格不入的佝偻背影缓缓挪动。他穿着一身蓝色工作服，上衣下摆还沾着些泥水，拖着疲惫的身躯，时不时就咳上几声。他有点感冒，现在脑袋昏昏沉沉，只想躺下来睡一觉，却还是忍不住琢磨几分钟前在药店的经历。

他从工地回来，走回家，刚好要路过一家药店，想起今晨出门前老婆特意往他口袋里放了点钱，叫他去药店买点感冒药，于是他拐进了药店。

“先生，欢迎光临。”一位穿白衣的店员热情地迎了上来，“请问您老需要什么？”

“呃……”之前身穿带泥水的衣服进店，没人招呼，害他找了半天药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现在受到这样热情的招呼让他一时间不习惯，竟愣住了。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店员满脸灿烂地微笑：“嗯，先生。您老要不要看看我们这个药，现在正在促销呢。买副回去，每天晚上饭后吃一颗，很有益于脾胃消化的。”

“呃，不……”

“噢，没关系。那您老看看这个嘛。我们店这个月推出的新品，效果明显，副作用小，顾客评价都很不错的呐！”

“呃，不是……”

“诶，懂了。您老是偏爱天然的药品吧？那边柜子里是我们店里新进的人参灵芝，您老要种植的还是深山采摘的？野生的贵是贵了点，但是效果也是绝对好的……”

“不是，俺……”老实内向的他还不不习惯打断别人说话，三个字一出口就已经涨得满脸通红。

“啊，我知道了……”年轻女店员的脸也突然飞红，用手指着身后药店的小角落，“您看的在那边吧？”

角落里的男店员站起来，面露职业性的微笑，挡住一半的广告牌子露出“他好，……好”的字样。

被误会的他脸更红了：“不是，俺就是有点小感冒，买点药……”趁店员还没从刚才的羞涩中缓过来，他终于一口气说完了话，长舒了一口气。

“您老开什么玩笑……”店员嘴角还挂着微笑，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他一遍，愣怔了半晌，一张伶俐的小嘴变得结结巴巴：“你、你、你……你不是……诶！”

他有点不耐烦了：“俺感冒，买点药，有吗？”

笑容在她脸上渐渐凝固，直到脸色冷得快结冰了，才终于转身：“买感冒药干嘛不早说，还以为你买什么东西呢，过来登记。” 嘴里还嘀嘀咕咕着，“现在的人真是的，明明穷酸成那样，还硬装什么阔佬！”

他不大明白自己哪里装什么阔佬了，但似乎觉得的确给人家店员造成了麻烦，也不计较店员的冷淡，便跟去了。

“这边登记一下。”走上柜台的店员瞬间判若两人，声音咬炒豆般机械，“姓名、家庭地址、联系方式、工作单位，本店购药记录本有吗？出示一下你本人的身份证。”

“买药要身份证？俺买了这么多年的药第一次听说。”

正在纸上唰唰唰记录的水笔一顿，接着在玻璃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买药不带身份证，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您本人购买呢，制度要求这样，出了事情也不是我担得起的。回去拿身份证吧。”

他张张嘴，但柜台上的人已经走了，他只好认命地往门口走去。

隐隐地听见两位女店员之间的嬉笑声：

“我说，姐，这种人，这衣服，一看就没啥钱，你还招待！”

“嘁，人不可貌相，懂不懂啊。你知道岚姐为啥被开除了嘛，上个月一个穿着破烂的老头进来买药啊，岚姐冷淡的，那给他气的啊，把那边柜台上的虫草全给包了。岚姐也是怪可怜的，当场被老板开除了啊……啧啧，要不是这老头好死不死的穿的和上次那个一样，你以为我稀罕招待？”

“诶，来了来了，是正主嘛……先生，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什么？看看这个嘛……”

他走出门，似乎还不死心，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济世阁”的门旁挂着两幅对联，字他倒是勉强识得几个，对着阳光，他吃力地眯着眼，看着“充100送鸡蛋”的鲜红横幅下蒙尘的木质对联，轻轻嘟哝着：“什么……世间人无病，什么……架上药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