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小碗面

嘉妮

我生长在“风吹稻花儿香两岸”的江南，由于这里盛产颗粒圆润的大米，面食，反倒成了打牙祭的稀罕之物。在我的孩童时代，母亲做的小碗面，是我们全家人的最爱。
母亲做面条的方式简单，其诀窍在于，无论多少人，哪怕全家十几口人聚在一起，也必定是每人一个小碗，然后将调味料放在各自的碗里，而不是像许多家庭那样煮一大盆，大伙儿一起在盆儿里捞。
母亲开始备料的时候，把围裙一栓，所有的人都靠边站，她要亲自准备调味料，甚至连摘葱、拔大蒜这类的事儿我们谁也别想沾边，那样子似乎沾了其它人的手就会变味儿。她把酱油、醋、生姜、大蒜、葱、芽菜、麻油、辣椒油、花生仁儿、味精合着一大勺白花花的猪油，拌着煮熟的面条，那可真是云锦飘香，引得天上的鸟儿也会前来驻足、盘旋。
二姐夫在外地工作，每次探亲回来去父、母那里，都会急不可待地笑着对母亲说：“不吃鸡，不吃鱼，就吃妈做的面条。”听到这话，母亲的脸上笑开了花，一种英雄才有的成就感和自豪感，瞬间在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漫延开来。
脸即面，“脸长即面长”，于是，人们就借用长长的面条来祝福长寿。母亲的面条做得好吃，全家一起跟着吃母亲做的长寿面也就成了我们的家规。每到家庭成员生日的头一天，母亲就开始精心备料，连父亲也跟着遭殃陪她去逛菜市场。
“妈做的面条好像越来越不好吃了！？”二姐夫生日那天悄悄地对二姐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
两鬓渐渐斑白的母亲，做事情不像从前那么利索，倔强的老人家偶尔需要拄着拐杖走路了。大家背地里都说母亲的手艺回潮了，不是太油腻，就是太咸，要不就是面条煮的软硬不合适。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庭成员的生日，大家都缄默不提吃面条的事儿，而是一起去餐馆吃饭，然后吃生日蛋糕了。分吃蛋糕的时候，母亲总是郁郁寡欢地坐在角落，撇着嘴说太甜而拒绝，昔日的自豪感全然不见了，凸显在她那张黝黑而苍老的脸上的，是一丝丝淡淡的哀伤和些许的落寞。
许多时候，兄弟姐妹们拎着大包小包探望父母，见面都有些忌讳谈面条。不过，她自己却仍然爱吃面条，每次吃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对父亲一遍又一遍地唠叨：“我的调味料跟从前一摸一样，什么都没有变，为什么他们现在不喜欢吃我做的面条了？”母亲撅着嘴说话时的样子，像似一个委屈的小姑娘。她用筷子挑起面条，一根根地吃，慢慢的咀嚼，仿佛是在痛恨面条不给她争气，又像是想从那些被咬牙切齿后，成为囊中之物的面条当中究出其缘由。
前不久，我给母亲打了一个越洋电话，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完全像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生：“你晓得吗？我知道为什么他们不爱吃我做的面条了，是因为我以前放的油太多。现在我少放油，有时候不放油，他们都说好吃。嘻嘻……。”
母亲欢天喜地的声音，让我如释重负。是啊，孩童时代，家家户户一个月吃几次肉，菜油凭票供应，每个人的肚子里都缺油水，面条里多放油，是奢侈品，我同学的父母还曾经用猪油合着酱油给她拌饭吃呢。可是，现在不同以往，民，不再以食为“天”，鸡鸭鱼肉成了家常便饭，油多反而腻味，人们开始追求清淡而健康的食品了。
然而，我也有些疑惑，不知道母亲真的找到了个中缘由，还是家人纯粹为了让她老人家开心？抑或是两者都有？记得名人倪萍不是曾经想着法子让她姥姥开心，买些瓜子让老人嗑，说是专门有人收购，而让老人觉得自己老有所用吗？
二姐打电话给我说，经全家人商议决定，从现在开始，每个人生日那天，还是改吃母亲做的小碗面。父亲说，那个决定已经生效，还有一个月才是他的生日，但母亲已经开始做准备，前不久，还特地去商店买回十几个一模一样的小碗，精神爽朗地逢人便说她的小碗面。
母亲的小碗面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那香喷喷的细细长面，如同我对家乡的长长思念，又像是母亲对儿女们一缕缕永远也剪不断的爱，无限情深地挽住了我这颗海外游子的心。我默默地在心底里呼唤：母亲，亲爱的母亲，女儿真的好想吃您做的小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