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街角的一只龙虾

行走在街角的一只龙虾


孤单影只，行色匆匆，那可能是只从喧嚣的夜市里逃出的龙虾。
曙光初起，打烊的夜市大排档恢复了宁静。转过街角，就撞见了这只穿行在水泥路上的龙虾，它壳甲黝黑，透着暗红，皮肤已经干涩，显然离开水的滋润已经很久了。满身沾的是油灰，我断定它是从夜市里偷逃出来的。
夜市里的人，来往如织，它如何能逃得出来呢?
单说那一篮子龙虾，腿脚缠绞，谁都想使劲翻到最上层，结果总是一篮蠕动，况且要想从那又高又滑的篮筐边沿爬出——那简直痴心妄想。
或许，厨子把冲洗干净的龙虾下锅烹炸时，在落锅的刹那间，它猛弹尾翼，跃出锅外——要瞅准这个机会，那得何其机敏!
最有可能的是淘洗时没捞完，成为漏网之虾，随污水被泼了出去的，穿过街市，避开人的眼目，能逃得出来，也难以想象。
总之，摆脱了滚沸的焰火油炸，它至少是幸运的一只龙虾。
我很好奇，能逃离一个这样险境，应该是很“神”的，于是略微靠进它，以便审视“神奇的存在”。这龙虾便张皇起来，立即举起大前爪，犹如哨兵般的警惕，稍有风吹草动，就紧绷神经，拉起枪栓，时刻准备迎击威胁——不是吗?人就是它的最大威胁。我一时惊悚于的它勇武，迟疑了。
啤酒龙虾宴上，食客们绝不会畏惧于龙虾的巨钳的，油炸的鲜红只是一撮细嫩的肉。而现在看到龙虾满腿泥污，脏兮兮的样子，立刻没有一滴鹰猎娇兔的馋涎了——埋汰的外衣，裹挟了这活脱脱的命，能从油锅边奔险过来。
我知道虾儿们真正的乐园在水里，尾翼一摇，畅游如闪。还记得孩童时期，用树枝缠水草，能从河水里捞上虾米来。虾米在岸上跳得很欢，好像腰里装了弹簧，跳跃，跳跃，直到跃到水里，才一下子倏忽游远。
只可惜这只龙虾单枪匹马，纵横在大街上，也不像蝗虫一般狂跳前行，只是蹒跚于水泥路上。路无尽头，再匆匆也是蜗行啊!再说枉顾行走，不问池塘的去处，结局注定是悲催的：过不了多久，亦或成为孩子调玩的戏物，亦或成为馋嘴人的盘中餐。
我想救它，可是龙虾的世界里没有汉语，它听不懂我的话，说不定还把我说话时的舌头动，误作为正馋馋咀嚼呢。它昂扬地举钳，以示警告，绝不容我近身，眼睛里好像也在燃着仇恨的火焰。
龙虾的炫武，吓退了我。之后又转身，匆匆地急行它的路。
目送它的踽踽独行，心怜它不自量力的时候，它却一翻身，溜进了排洪水道。哎!我当然知道排洪水道出口就在不远处，旁边就有一个清水池塘。可它怎么知道有这个去处?它能嗅到哪个方向的清水味吗?神了!它怎么确定排洪通道还是条隐蔽的捷径呢?神了!
我单知道虾都是呆子，随手从涓涓的茨河水里，就能捧到几只小虾，状如晶莹的米粒。只要在手心里有水荡着的，虾米就一直安逸地浮着，好像从不问水浅。不到水从指缝间滤干，是绝对看不到银滴般的小虾弹跳的。后来细想：那虾们哪里是“呆”，分明是静心等待，等待着水沥干的那一刻，让尾部坚实着力，高高地远跳，跳出险境。
我见过网到岸上的虾，不断地向有水的地方弹跳，直到蹦跳水里才罢休——河水是虾们的畅快之所，可以悄悄地伏在水草里，静静地眠在泥浆里。如果说“趋向水源”是虾们本能，那么“觅寻水域”就需要本领。
龙虾行走在街巷的水泥路上，独步涉出烟熏火燎的恶梦，本就有机巧，而劈手就能找到栖命之所，难道这还够不上“智慧”的等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