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刻

最后一刻
文/岚语
我一直认为外婆是饿死的，
她多少天没吃东西了。
她的眼睛几乎瞎了，
但她还能认出我，以及她所有的孩子，
昏昏沉沉中一直在喊——
疼。
如果她能行走，
她绝不会躺在肮脏冰冷的土炕上，彻夜哭喊——
妈——妈——
她的妈早死了。
在她养育六个孩子的时候，
在他给孙子、重孙子做虎头鞋的时候，
在十几年前外公离开的时候……
她的头发全白了，比下葬那天的雪还要白。
她弓起的腿，一直让儿女耿耿于怀：
为什么没在咽气时下狠心扳直了。
所有的旧衣都烧光了，
屋子里的臭气久久不散，
就像那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以及他们廉价的泪水。
众目睽睽之下，我始终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孝子，
我不会哭。
我发不出声音，世上再没有一个人，
可以让我叫一声：
外婆——
纸灰往天上飞，外婆缩成一个婴儿，
她看不见：十里饕餮，人山人海。
外婆呀，你那分散各地的孩子终于被你召回，
寸步不离。他们一边休息，一边哭泣，
也许做梦都想，
陪着你，真正听你说话，和你说话。
可你一直都是一个人，
你只有一张床，一碗饭，一部用来听的电视机。
”回家，回家。”
明知是死，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你打不了院里的青核桃，洗不净身下的湿褥子，
只剩一席之地！
夜里，老鼠叫嚣着爬上来，
每一片叶子都在装殓西风，
你的身体轻了，刹那之间仿佛活过一生。
没有孩子，你害怕不害怕？天明天就晴了呢？
我做了一个梦：
外婆在村外等我，她的眼睛热切而有神采，
我走过去，看你。隔了一座又一座山，走过去，
可我走不出去——山，还是山，
终于迷路了。
我哭出了声，其实我跟他们并没有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