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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年味

时间:2021-02-04 08:32:09 作者:李锦慧 浏览:0
进入三九后,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天寒地冻,心却愈发浮躁,除去要安排年前的各类工作外,还要打扫家中的卫生,采买孩子的新衣,准备过年的吃食。然庚子年的疫情又有抬头之势,全国人民再次进入紧急“备战”状态,刚刚回过神来的海陆空通行再次按下暂停键,回家过年又成了奢望。可儿时记忆中的年仍在与母亲的视频连线中缕缕被提及,心向往之。
故乡吴堡县是黄河边上的一个小城,地处陕西省榆林市东南面。老家距离县城不过十几分钟车程,生活出行相对便利,村里人经商者众多,家家户户经济尚可,自诩小村为“小香港”,可见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村人的生活水平与县城无几。父亲有一辆四轮车,常年往返于城乡之间做些小本买卖,拉着城里的白面走村串户去兑换相等价格的黄豆,再去城里卖掉,赚个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钱。母亲则长年累月泡在地里,全家人的吃喝拉撒全靠老天恩赏。
秋收过后,冬天依节而来,可父亲和母亲各自忙着,一刻也不停歇,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三才能喘口气。母亲嘴上总是挂着:“腊月二十三,老驴老马歇一天。”据说这一天要祭拜灶王爷,表示即将拉开年的序幕。我们家的这个程序被母亲合并在了年三十。
过了二十三,年前的诸多事务都被一一提上日程。腊月二十四要全家总动员——“扫舍”。那时候最羡慕别人家人多,总觉得人家都不费吹灰之力就打扫完了,而我们家总是得忙上一整天。这一天,天刚蒙蒙亮父母就起床了,我和弟弟们是绝不敢睡懒觉的。父亲和母亲穿着破烂衣裳,头上扎块毛巾,腰上系好围裙,边指挥我们姐弟三人往外搬东西,边安排整理那些铺铺盖盖、坛坛罐罐。母亲则拿着笤帚和抹布这里扫扫,那里擦擦。幸好农村的院子足够大,无论我们从一孔窑洞里能搬出多少东西都可以在院子里有序安放。一趟又一趟,一抱又一抱,临近中午才告一段落,窑洞里已经搬得空空荡荡,从炕上到后窑掌都被父亲举着自制的长笤帚清理过。我们姐弟三人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看见母亲出出进进累到闷声不语,我们也不敢造次,连饿也不敢喊。母亲掐着时间煮点挂面填饱大家的肚子,我们又要把外面的坛坛罐罐、铺铺盖盖往回搬,该擦的擦干净,该敲打的敲打干净才可。一直忙到太阳落山,白泠泠的窗纸糊上了,窑里的灯开了,大后锅里的热气升腾起来罩满整个窑洞,“扫舍”的工作才接近尾声。我们姐弟三人便坐在擦拭一新的电视机前看节目等晚饭。父亲还需要填满水瓮的水,掏净炉底的灰,黑炭堆满仓,柴禾准备好。母亲则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一家人的晚饭。
最累人的“扫舍”完成了,头皮轻松了很多。腊月二十五开始准备各类吃食,软米油糕是必备的,也寓意来年生活节节高。母亲将泡了一夜的软米端到隔壁三奶奶家的院子里,再吆喝上我们去推碾子。碾盘很大,碾子很重,金黄的软米平铺在碾盘上后便要发力了。母亲和父亲是主力,我们姐弟就是搭把手,毕竟没那个力气,又没那个耐心。一圈又一圈地转,即便我们把屁股撅得老高,那碾子也没有欢快地转起来,只能不紧不慢地推着,要不了多久,我们就烦了,这个要上厕所,那个要喝水,母亲无奈地说:“懒人干活屎尿多!”现在想想,那些都是我们自以为是的缓兵之计了!
碾完软米后,母亲还要磨豆子做豆腐,这个活不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乐得清闲,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疯玩起来。母亲在磨前一站就是几个小时,“轰隆隆,轰隆隆”磨豆的声音在寒冷的冬日里响着。不大一会儿,那乳白色的豆浆顺着磨嘴流到下面的桶里,渐渐注满。等晚饭过后,父亲和母亲在雾气蒸腾的灶台边做豆腐,我也偶尔派得上用场被指派着临时拉拉风箱罢了。豆腐往往在我睡醒一觉的后半夜才做好了,母亲会弄点辣子蒜蘸着吃几块热豆腐犒劳一下自己。由于太困,我只闻着清香的豆子味再次进入梦乡。
腊月二十六是杀猪宰羊的日子,只可惜我家没猪羊可杀,一般都是买别人家的,不过父亲会杀两只不下蛋的老母鸡以丰富年夜饭的种类。逮鸡是重头戏,非常具有仪式感。关上大门,打开鸡笼,机灵的母鸡“格蛋呱,格蛋呱”地叫着夺路而逃。我们一家人分兵把守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向,老母鸡摇晃着身子在院子里四处奔逃,我和弟弟在后面紧追不舍,一路追一路笑,瞅准时机迅速向母鸡围攻过去,“噌”一下就逮住了。父亲提起老母鸡,于鸡冠处割一刀,找一根粗壮的鸡羽毛插在刀口处搅动几下,老母鸡渐渐不动了。接着放血、褪毛、挖内脏,洗干净后,切块,炖煮。我们闻着肉香,口水在嘴巴里打了好几个来回还等不到揭锅盖,不一会儿就哈欠连天,沉沉睡去。
腊月二十七,父亲会开着四轮车进一趟县城采买年货,我们从来没被允许跟着去。那时,县城是我们见过的最大世面,一半源于父亲的解说,一半源于天马行空的想象。暮色四合时,父亲的四轮车从脑畔旁边的路上下来了,我们来不及穿好鞋就跑出去帮着卸东西。有甜葡萄酒,有鞭炮,有水果糖,还有一些我们不大关心的年货,很丰盛。
腊月二十八,母亲发了一大盆面,准备蒸“枣山山”和正月里吃的白面馒头、白面兔子,还要做一些黄米馍馍。我也跟着捏兔子,结果蒸熟后大多东倒西歪,站不住脚。母亲笑着说:“自己捏的自己吃!”我应和着,手中的面仍被我搓过来搓过去。黄米馍馍做法比较复杂,要煮红枣,煮豇豆,要把软米面和玉米面按比例掺在一起和好,需软硬适中。煮好的红枣和豇豆捣成泥包在软米面中,然后放在一深瓷碗中顺着同一方向转动,这属于技术活。我转的米馍馍清一色软塌塌的,母亲转的则是又尖又圆的,直到蒸熟也如腆着肚子的将军,威风八面。三十多年过去了,时常会想起那金黄金黄的米馍馍,母亲也会捎几个给我解馋,可总是吃不出儿时的味道来。
腊月二十九,父亲会和本家的弟兄相约去上坟。母亲将刚刚出锅的红烧猪肉、炸肉丸子给逝去的先人们带一些,期望在祖先的护佑下,本家子孙可兴旺发达,日子可细水长流。
腊月三十如约而至,陕北人也叫“月尽”。一大早,母亲再三叮嘱我们这天要乖,不能乱说话,不能摔东西,以防来年不顺。我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父亲则洒扫庭院,掏大粪,添水瓮,搂柴打炭,忙活完后带着我们贴对联。对联是本家工作的大伯写的,从大门到窑洞,从天地爷爷到灶王爷爷,从鸡窝到四轮车凡所应有,无所不有。红艳艳的对联给萧索的黄土高原人家平添几许暖意,几许喜庆。灶王爷的对联可有意思,上联是“上天言好事”,下联是“回宫降吉祥”,我总是思虑:灶王爷爷上天宫汇报工作该不会说我们犯的那些错误吧!对联正中间摆上母亲蒸好的“枣山山”,旁边放一碗米,等到晚上需上香。
除夕夜在我们姐弟盼了一个寒冷的冬天后姗姗来迟,我们兴奋地蹦蹦跳跳,一会儿上炕,一会儿下院。夜幕降临时,母亲将忙活了一下午的年夜饭一一摆上炕桌。父亲吆喝我们赶紧洗手敬香,我们虔诚地跟在他身后一路磕头直至进门。敬香完毕,父亲一声令下,一家五口围坐一桌,葡萄酒端起来,鱼肉吃起来,门外的炮声响起来,联欢晚会看起来。年夜饭的战线拉得很长,慢慢悠悠吃个三四小时。饭后,洗锅刷碗的事父亲包了,他说是为了犒劳辛苦了一年的母亲。母亲早已躺在铺盖旁鼾声四起。零点一过,夜空中的炮声瞬间密集起来,弟弟早已抢先一步在院子里“噼里啪啦”地放炮去了。父亲点燃提前准备好的柴火堆,我们叫醒母亲,抱着自己的枕头跳火堆,跳过来跳过去,以求来年无病无灾,一年顺遂。半个时辰后,火势渐渐弱下去,我们也累了,困了,提着自己的枕头回去,一上炕倒头便睡。年过完了,我们都在睡梦中长了一岁,母亲偷偷把压岁钱塞在我们每个人的枕头下面,同时也压下最温暖的愿望。
正月初一早上,父亲起床最早,我们还在熟睡。他出门转悠一会便扛回一根大树枝,小心翼翼地放在高高的柜顶上,树枝巨大,寓意财源广进。我们睡到自然醒后,也加入父亲和母亲包饺子的阵营。饺子里一定会包些硬币,吃到硬币的人代表着有福气。我们姐弟三人抢着吃饺子,直到肚子滚圆滚圆。我每次都可吃出好几个硬币,母亲说我是有福之人,对此我深信不疑。三十多年后,我才恍然大悟那些饺子里的硬币包含了母亲多少的偏爱啊!
正月初一还有很多忌讳,不能扫地,不能开箱,不能倒垃圾等等,母亲说不上具体原因,我们只好半信半疑地遵照执行。吃过饺子,我们穿上母亲缝制的新衣服,揣上一片鞭炮,点燃一根香出门放炮去了。有时跑到大伯院子里还能拣几个没燃放的鞭炮,磕头声音大些时,也能接过大伯五毛钱的压岁钱,那真是意外的收获。
正月初二以后,是嫁出去的女子们坐娘家的日子。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三人坐在父亲的四轮车上一路向北。黄土高原上的正月天气晴朗,然凛冽的寒风无孔不入,用不了多久四肢被冻麻,直至泪眼婆娑,坑坑洼洼的土路颠得人心口口疼。可无论多难,都挡不住一家人看外婆的热情,何况我们仅有这一个去处。
外婆家小住几日,受到贵宾般的照顾,房前屋后的同龄孩子全来邀我玩儿,开心快乐自不必说。到初六务必要回家过小年的,小年与除夕夜的程序几近相同,热情已减弱,不一一赘言了。
过完小年,农人已在为春耕做准备工作,孩子们仍然穿着新衣新鞋满村子乱跑,那时好像没什么寒假作业,比起现在的孩子真是幸福多了。正月里,有些村子有秧歌拜年的习惯,男女老幼都是演员,叔伯大爷都上场面。锣鼓喧天,踢踏出陕北人的豪情壮志,闹腾出陕北人的红火日子。
元宵节踩着节拍如约而至。秧歌队拜完村里的人年,还需拜城里的人年,有钱的、有名的、德高望重的都得拜。县城接纳着四面八方的人,窄窄的一条街上挤得水泄不通。街上卖啥的都有,吆喝声此起彼伏,也搅动了小小县城的无限春意。我喜欢跟在秧歌队伍后面一场一场地看,喜欢那热闹的场面,喜欢女领队吹着哨子的飒爽英姿,喜欢二人场子的步履身段……
轰轰烈烈的元宵节逐渐落下帷幕,欢天喜地的年亦渐渐归于平静。节后,开学的开学,出门的出门,下地的下地,所有人各归各位。太阳依旧高悬,一切又从希望中开始。
三十多年过去了,记忆中的年味仍在舌尖上缭绕,无论身处何方,年的味道逐渐成为我行走半生的底色,走得愈远,底色愈浓,浓得化不开,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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