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

城里人认为元旦是一年的开始，对于我这土生土长的农村娃来说，不过农历年，总觉新年没有开始。
转眼间又到腊月了，城里大街小巷的彩灯和大红灯笼，让年味越来越浓，好像连空气的味道也变的不太一样。
关于年的记忆好多，仔细想起来有些零碎，现在想想几乎所有关于年的记忆都在老屋里（陕西人把家也叫作屋），在老屋里度过了十二个年头，在我十三岁那年，我们搬家到了新家。
老屋里三间瓦房，一面窑洞。在我的记忆中，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窑洞里，只有下很大雨的时候，母亲会带我们住瓦房，因为害怕窑洞会灌水进去，也许不排除有坍塌的危险。
窑洞很深，从里到外被划分好多区域，东西放置的满满当当，最最里面放的是柴，就是小麦收割后的秸秆，可以用来烧火做饭；往外一点是大大小小的粮仓，有小麦，玉米，红豆，辣椒等，还有醋缸，醋是父亲自己用柿子做的。粮仓的对面还装了一口牛槽，印象中父亲有养牛在里面，但似乎没有很脏的记忆，因为父亲一般打理的很干净。里面与外面有墙隔开，窑洞采光不是很好，所以墙上也开有窗户。外面属于生活区，有大案板，有炉灶，炉灶还连着炕头，炕头两边宽约三十公分的炕台，那是我童年写作业的地方。
从我记事起，年前要做的事情基本都是打扫卫生。打扫院落还简单点，打扫窑洞可没那么简单，父母会把窑洞生活区的东西全部搬出来，该擦的擦，该洗的洗，最后还要拿扫把把窑洞的墙壁扫一遍。窑是土窑，扫起来土特别大，父母会从头到脚包个严严实实。扫完窑洞，再把所有的东西搬回原位。
年前来我们家里的人也是络绎不绝，父亲很喜爱书法，平常没事写写毛笔字，除夕会有人找他写对联，直到现在也是如此，父亲一般都是来者不拒。除此之外，村里还有人是来找他理发，头发是理了，发型却不敢恭维。自从我们搬到上面的新家，家里开了小卖部后，除夕来买年货的人是最多的，也常常是家里最忙的时候。
除了忙碌的父亲，还有忙碌着的母亲，她半夜便起来和面准备蒸馒头，等天亮面团就发起来了，邻家的婶子们也会前来帮忙，拉着家常，在一起有说有笑，有揉面的，有做花的，还有烧火的，互相搭配，今天给我家做，明天轮流着给她家。母亲蒸完馒头以后，还要煮肉，炸豆腐，炸丸子。忙完吃的，母亲还要忙穿的。印象中，小时候过年的新衣服都是母亲自己做的，坐在炕头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忙，等着试穿新衣服，等着等着都睡着了。第二天起床，一睁眼，发现母亲已经把新衣服新裤子都放在被子上面。
新年的第一天在四五点钟便拉开帷幕，霹雳吧啦的鞭炮此起彼伏，孩子们一扫满眼困意，从炕头爬起来，穿上新衣服便欢喜雀跃地跑出门。新年第一天，看到天和地都感觉都不一样了，像是新的一样。村子里的大小巷子里，各家各族的人成群结队的拜年。我们小孩子先跑去二伯家，二伯二妈乐呵呵地夸一番，哎呀呀，谁谁的衣服真漂亮，发压岁钱是必不可少的，还矜持着不好意思拿。在二伯家转一圈，然后伙同堂姐堂弟们一起跑去大伯家，接着大伯大妈再夸一番，当然也不忘发压岁钱，然后还一个劲往我们包里塞糖，瓜子花生什么的。运气好的话，要是碰上跟父母关系不错的叔叔或者阿姨，还能额外收到压岁钱。大清早跑一圈回到家，我们就开始看谁收到的压岁钱多。父母呢，听着我们收了谁家的压岁钱，总会记在心里，不忘还礼回去。
儿时的年，年味浓，时间也长，过了初一后，初二便开始给亲戚拜年。小孩子们是很喜欢走亲戚，有些亲戚只需要长辈去就可以了，我们总是抢着想让父母带我们去，父亲只好安排我们轮流去。每年只有去姥姥家没有争议，因为父母都会带我们去，而且每年最先要去的是姥姥家，拿着母亲做好的馒头，额外还会带着糕点之类的礼品。一进姥姥家门，喊一声“姥姥”，姥姥便满面春风地来迎接我们。姥姥每次给我们压岁钱的时候，都会特别叮嘱我们别吭声，因为她说给我们的压岁钱比表妹表弟的多。
小时候，儿时的年就是到正月十五还很热闹，镇上的社火和高跷吸引邻村的人都来围观。哪家的社火更出彩，谁家的孩子踩高跷，就成了村里人晚饭后的谈资。
关于年的记忆，有些忘记了，有些模糊了，还有些已经碎片化。最近每每想起快要过年，总有片段化的情景出现在脑海，于是就想着写出来，似乎不写出来，就像是欠了别人一笔债似的。
去年八月份回家，我告诉母亲想去下面老屋转转，母亲说路不好走，需要绕路才能去，我没有在意，还是顺着儿时常走的路去，因为在我记忆中的路虽是土路，不太宽，但还应该是光光的。可是等我走到半路才发现三十年前路，已经杂草丛生，三十多年前的房，已经破败不堪，三十年前的巷，已经空无人烟。在那时，就像电影场景一样，一幅幅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或者是，儿时的伙伴在一起嬉戏打闹；
或者是，一家人围坐一起端着大老碗吃面；
或者是，老父亲坐在门口石阶上用鞋子拍着脚上的尘土，然后念叨着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或者是，夕阳落在对面村子里的树上，像极了一个低头思念的美少女。
年，还是一年一年的来，然后一转身又离我们远去。快要到来的新年，像是给了我一个特写镜头，将我儿时年的记忆拉到面前，然后又慢慢地推向远方。也许等我七老八十什么也记不起来的时候，看看今天写下来的文字，还会想起很多温暖的人，温暖的事，还有很多温暖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