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蟑螂的自白

只蟑螂的自白
文\韩文昕

小记：一日清晨，万籁俱寂，于寝室厕所发现蟑螂一只，惊恐万分中，抄起笤帚锤之扁之灭之。毁尸灭迹后惊觉自己过于凶残。倘若蟑螂兄同我一般，有思想，痛觉灵敏，我加诸其身的行为不亚于五马分尸，开膛破肚。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死得这般悄无声息。

那是一天清晨，时候尚早，人类的世界还处于安静的状态。

在黑暗潮湿的管道里待得发霉的我，太过想找个明亮干燥的地方透透气，散散心。

于是我循着一处光亮，爬了出去。

我四面环顾，这是一间狭小的卫生间，而且很有些年岁。当初白嫩的粉刷墙如今身上已爬满黑暗濡湿的痕迹，水管锈迹斑斑，便池里凝结着黄色的沉淀物。

卫生也实在不怎么样，除却灰尘不说，地上到处凝结着掉落的长头发，纸篓里的纸也散落方圆几里。

跟我理想中阳光充沛，干净整洁的环境简直差之千里。但同伸手不见五指黑暗阴森的管道相比，实在是宛如天堂。

我沿着墙面向下爬，尽可能去感受每一寸新鲜的土地和空气。那滋味好得我忍不住哼起歌来，陶醉之中我不禁得意忘形地扬起腿，一阵眩晕突然袭来，等我回过神，已经是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背上传来一阵剧痛。

但我却开怀地笑了。因为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又鲜活地跳动起来。怦怦怦，我现在似乎还能听到那热烈的跳动声。

费了好大劲才翻过身来，我爬到了角落里——这已成为我多年以来的习惯，懒洋洋地趴着，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片刻美好。

叫醒我的是突然降临的压迫感，那感觉如同巨石压着我，五脏六腑争先恐后地要从有限的胸腔挤出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在我觉得自己已经喘不上气马上就要死掉的时候，压迫感突然消失了。

我赶紧吐出一口气，凭着本能想要逃回我的老巢，可是一阵更大的压迫感却将我牢牢地定在原地。

和刚才软质的压迫感不同，这次砸在我身上的是坚硬的东西，我想我的肠子一定是断了。

更大的厄运还在后面，我尚来不及感受体内的伤痛，坚硬巨物便滂沱大雨般迅疾地砸在我的身上，摧得我心肺俱裂，肝肠寸断。我的身子被压扁，肚皮被砸开，五脏六腑一点点流出来。

我早已停止了挣扎，痛到极致就感觉不到痛了。于是我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到底发生了什么？

毫无疑问，是人类发现了我。

以前也有被人类发现的情况，但是每次在她们锐利的尖叫声中我都能提前落荒而逃。

可是今天没有尖叫，也没有任何动静，一定是我太大意，居然在陌生的地上睡过去了。

记得老金常在我耳边念叨：小心驶得万年船，大意踏进鬼门关。倘若他看到我如今的下场，不知是会哀悼我还是会嘲笑我？

应该还是哀悼多一些吧，毕竟我死了，就没有蟑螂愿意听他那些辉煌的陈年旧事了。

还有小美，她对我的态度才刚刚有所改观，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一见到我面如冰霜地绕道走开，而是愿意瞧上我一眼了。我想着等我找到理想的居所，就向小美求爱，现在怕是不能够了。

我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向杀害我的罪魁祸首投去一眼，她一脸后怕地盯着我的尸体，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一种深沉的悲哀再次击中我破碎不堪的心。

为什么明明我才是弱势和感到恐惧的一方，她却露出害怕和嫌恶的表情？为什么她能对我下如此狠手呢？是觉得如此渺小肮脏的我们没有思想不会感觉到疼痛吗？

可是人类豢养的猫狗都会疼，凭什么我们不会疼呢？我们和人都只不过是这个世界上的一类物种而已，凭什么他们有思想我们就不能有，只是因为我们无法通过语言跟他们沟通就可以认定我们蟑螂是没有思想和痛感的吗？

人类为什么可以跟其他物种和平相处，却不能包容和接受我们，只是因为我们低贱卑微渺小吗？他们说我们肮脏、携带病菌，可又有哪一类物种是完全不携带病菌，就连自诩高贵的人类又何尝不是潜带各种传染病？没有谁情愿愿呆在黑暗潮湿的地方，可造物如此，光明敞亮的地方早已被比我们强大的物种占领殆尽。

如今我可算明白了，人类所宣扬的人道主义不过是极端的物种主义，极端的利己主义。如果真的有转世，我一定要投生为人，驳斥人道而力行天道……

然而我连最终幻想的机会都没有了，我掉进一个漩涡，最后一点意识终究被冰冷刺骨的水流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