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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守心中的那一方澄清——读《水浒传》有感

时间:2021-02-19 16:57:38 作者:杨舒雯 浏览:0
忽地随潮归去, 果然无处跟寻。咄!解使满空飞白玉, 能令大地作黄金
——题记
我常幻想,《水浒传》交错构建起一个侠义江湖,不必说有显赫名声之“义”,也有惺惺相惜之“义”,不仅有手足情深之“义”,还有知恩图报之“义”。这些激荡着热血的侠义之情与好汉们的才干谋略无不让我为之倾心。但,施耐庵似笑非笑,费尽心思搭建出的世界真的如此吗?一切似乎都在,重构。
归处是一片雾,直到我寻到了那一抹光点。
人生若只如初见
多年以后,面对透过六合寺窗棂的月光,鲁智深或许会想起第一次遇见林冲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天应该是个周末,东京汴梁城里熙熙攘攘,踏青逛街,烧香还愿,一片繁闹。
三月末,天气开始热起来,鲁智深叫人在槐树下铺了芦席,杀翻一口猪,一腔羊,与一众泼皮团团坐定,大碗斟酒,大口吃肉。吃得正浓时,有小厮闹着要看大师傅演练器械,好叫众人长长眼界。
鲁智深来了兴致,便去房内取了五尺长六十斤的浑铁禅杖,飕飕舞将起来,身形灵动,上下翻飞。春风拂过那矫健的身姿,正使得活泛,却听见墙外一路人喊道,“端的使得好”!
怎生打扮?但见:“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一条双搭尾龟背银带。穿一对磕瓜头朝样皂靴,手中执一把折叠纸西川扇子。”
两人只一打眼,灵魂对视,便互相深深吸引。人生若只如初见,没想到这一眼,就望到了命运的深处。
于是乎,一个“折叠纸西川扇”“轻纱抓角儿头巾”“双搭尾龟背银带”气宇轩昂的公子和“直衫脱了”“酒过三巡”的醉僧结为了兄弟。他们因缘结义,交的是情,讲的是义,更是印证了“无需考虑家世背景,但讲求志趣相投”的单纯又美好的结义关系。
这就是我所向往的“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少年意气。
但施耐庵向我展现的,却更多都是李逵与宋江这种死心塌地的兄弟情谊。
忆起李逵与宋江初见那天,宋江饮酒正就当深处,没料被楼下的喧闹所扰了雅兴,但见:黑熊般一身粗肉,铁牛似遍体顽皮。交加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系。怒发浑如铁刷,狰狞好似狻猊。天蓬恶杀下云梯。李逵真勇悍,人号铁牛儿。
宋江为李逵惊人的骠勇外貌所吸引,从而激发起他与李逵结为义兄弟的想法;而李逵则是折服于宋江“仗义疏财”的好汉气概,恰好宋江又解其燃眉之急,由此更加坚定了认宋江为兄的决心。一是为外貌而钦慕,一是为有利可图,宋江与李逵在“结义”关系中各取所需,达成互惠互利的“兄弟关系”,而非因彼此的内在与品格相互吸引,这便不如林冲与鲁智深之间的情谊来得高尚。但在《水浒传》后续情节中,宋江与李逵因“结义”而产生的羁绊却是最为稳固的,这让我不禁深思,水浒传“义”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而结义究竟是一场稳赚不亏的投资?
肝胆相照显忠义
华服之下,是深陷政治漩涡不得抽身,衣着褴褛,却有傲视人间之姿态。
“你却怕他本官太尉,洒家怕他甚鸟!俺若撞见那撮鸟时,且教他吃洒家三百禅杖了去。”这是鲁智深听闻林冲娘子受气后所说的话。面对不公,林冲的逆来顺受与鲁智深“洒家怕他甚鸟”,这不仅是人物性格的冲突,从某种角度上看,这也是鲁智深对于刚刚建立起的“结义”关系所敞露的真心,可见他的率性。相比鲁智深,林冲虽有“豹子头”英勇之姿,却因身居官位,在面对强权时委曲求全,好身手全无用武之地;而鲁智深却早已奔波于江湖,超脱于官僚体制,将官府啐遍,对于林冲的隐忍颇有些恨其不争。但我认为,他这种举动也是“忠”,不同于宋江对昏庸腐朽的朝廷的愚忠,他是忠于自己的内心,他愿意为了兄弟冲破世俗的囚牢,也愿意为了兄弟的一时软弱,压制自己的一任性情。
于是我的脑海浮现了这样的画面:话说当时薛霸双手举起棍来,望林冲脑袋上便劈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薛霸的棍恰举起来,只见松树背后雷鸣也似一声,那条铁禅杖飞将来,把这水火棍一隔,丢去九霄云外,跳出一个胖大和尚来,喝道:“洒家在林子里听你多时!”
那一刻直击心脏。
我深深地被这种江湖侠义所感动,鲁智深对林冲一路相护,在野猪林及时出手相助,均是出人意料的义举。鲁智深风餐露宿,只求护得兄弟一路平安,并不为半点好处。我并不认为这是鲁智深的单方面付出,同时也体现出他对林冲因互相欣赏而生的情谊已经不仅仅停留在利益共享、荣辱与共的层面,更是对结义兄弟生命的维护与珍视。此时“结义”关系已经超越了它的原始意义,就鲁智深一方而言,其精神品质已上升至“仁义”与“道义”的高度。至少这是我心目中“与人忠,为人义”的忠义。
我翻开书,将自己浸入施耐庵所构建起的水浒江湖,颤抖着,沉醉着。
想起李逵营救宋江的模样,常有人感叹他们情谊之深。但静下心来,这种义气真的可贵吗?伴随着杀戮与暴力,让李逵救宋江的义举好似变成了他放纵暴力冲动的借口。但值得讨论的是,在同一回中,李逵对宋江的忠诚竟能直接抑止他不受他人控制的杀戮欲望:宋江道:“你且来,先和我哥哥头领相见。”李逵听了,丢了双斧,望着晁盖跪了一跪,说道:“大哥,休怪铁牛粗卤。”
李逵此刻明明杀得兴起,却给义兄宋江一句话轻松化解。有人说这是李逵对宋江的忠诚与服从已然凌驾于自身欲望之上,代表着他们之间的“结义”关系逐渐趋于稳定。但我却认为恰恰相反,此刻宋江与李逵已经不是结义的兄弟,李逵对宋江已然呈现出“下”对“上”的敬;“奴”对“主”的忠。而这一忠却正是封建等级制度培育出来的、影响整个民族性格形成的“愚忠”观念。
我在思考,水浒传想给我们展现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忠义”面貌,李贽曾高度赞扬水浒英雄的“忠义”思想究竟是什么样的深渊。
愿寻那方桃花源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的最后一条路,就叫做水泊梁山。
梁山容纳的,不是英雄,而是那些自称好汉的江湖人,他们崇尚的不是正义,而是血性,是义气,是快意恩仇。他们有的是如武松一般当法律无法捍卫正义时,被逼得跳去做强盗;有的像是林冲一般被社会逼迫而不得不落草的良民;还有像秦明一般被江湖逼到江湖中的受害者……
水浒如实地写出了在主流社会之外的另一股恶势力:黑道。它没有简单地将梁山好汉与朝廷写成善恶二元的对立,而是极其细致地描绘出一个与表社会同样复杂而丑陋的社会。
在这迷雾中的光点,是鲁智深,为不相识的金氏父女, 他抛弃官位和人的正常生活;为了不相识的刘太公父女, 挺身而出与杀人放火的强盗搏斗;为了救朋友林冲连和尚也做不了了, 最后不能不走上与社会对抗的道路, 上了二龙山。鲁智深的堕入江湖是他自我选择的结果, 选择的目的不是为了个人的生存发展,这是他与其他梁山人不同的地方。他被逼上梁山,是丧失了正义的社会, 逼得人们不能有尊严地活着, 夺取人们主持正义的权利。谁想为他人伸张正义就要受到政府的打压, 就不得不站在政府的对立面去。
对于鲁智深这样超脱于官僚体制,欲要将官府啐遍的人来说,梁山也曾是他心目中的桃花源,可是梁山真的是桃花源吗?这又有点儿像是桃花源。外边的世界纷杂烦乱,那儿的人们怡然自乐。梁山好汉们在外边打打杀杀,在内部却是忠义亲善。在陶渊明笔下,渔人迷茫之后,那儿留下了一个桃源县让人寄托美丽幻想。相似的梁山好汉作为一个整体支离破碎之后,梁山泊还在郓城县,心没有死的李逵还惦记着昔日的“快活”就像渔人惦记桃花源的美好。只不过,这个理想并不能照进现实,就像孟尝君田文死了,他的那个薛国也随之灭亡了一样,宋江接受了招安,梁山这个王国也就不复存在了。所以,当这个理想之国和现实的“上国”发生冲突的时候,它除了接受招安,并没有其他出路供其选择。就像武陵太守再也找不到渔人的标记一样,梁山注定是一个不能完满的乌托邦。
不仅如此,梁山呈现在你我眼前的,是一幅无法用传统的理性方法解释的惊异的现实图景:剥人的残酷手段、淋漓尽致的食人情节……
梁山这帮人有的是天生凶恶,有的是被逼无奈,总之,什么都干,就是不怎么干好事。事实上,水浒中的普通百姓不但受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的欺压,还受到那些打着替天行道旗帜的所谓“义士”的残酷对待:周通、王英强抢民女,燕顺、孙二娘好吃人肉,穆家兄弟横行乡里,李逵滥杀无辜。梁山好汉们的行径带有一定的不分好歹、滥杀无辜的匪气, 在这一点上, 他们与强盗无异。
但施耐庵,永远用正面的肯定的语气, 津津乐道好汉们的野蛮行为。
鲁迅在《流氓的变迁》一文中讨伐了梁山好汉的强盗行为, 他说:“‘侠’字渐消, 强盗起了, 但也是侠之流。他们的旗帜是‘替天行道’。他们所反对的是奸臣, 不是天子。他们所打劫的是平民, 不是将相。李逵劫法场时, 抡起板斧来排头砍去, 而所砍的是看客。一部《水浒传》, 说的是很分明:因为不反对天子, 所以大军一到, 便受招安, 替国家打别的强盗——不‘替天行道’的强盗去了, 终于是奴才。”
鲁迅的观点令人深思。
在当时特定的历史条件下, 他们做强盗也可以说是受尽压迫后的“人性的觉醒”, 从这个意义上说, 他们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具有一定的正义性的。但我们并不能因为同情而讳言他们的强盗本质。客观地说,正如鲁迅而言, 他们无非是一群“‘替天行道’的强盗”罢了。
而这里最缺少强盗素养的,是鲁智深。在江湖上, 他做了靠打劫为生的强盗, 他从事这个职业, 不像其他从业者那样心安理得。他对这个职业的操作手段“打”“抢”“杀”是有心理障碍的, 尽管他的武功惊人。
鲁智深在桃花山向李忠、周通告别时, 李周下山打劫客商为他送行。鲁智深内心的想法是:“这两个人好生悭吝。见放着有许多金银, 却不送与俺, 直等他去打劫得别人的, 送与洒家。”他认为打劫是“苦别人”, 是“把官路当人情”。再看一回中鲁智深十分饥饿时, 在瓦罐寺找老和尚要粥吃, 和尚说没有, 后来他发现了粥, 就责备他们:“你这几个老和尚没道理!只说三日没吃饭, 如今见煮一锅粥。出家人何故说谎?”智深肚饥, 于是不顾老僧, 端起锅就喝。“那几个老和尚都来抢粥吃。才吃几口, 被智深一推一交, 倒的倒了, 走的走了。智深却把手来捧那粥吃。才吃几口, 那老和尚道:‘我等端的三日没饭吃。却才去村里抄化得这些粟米, 胡乱熬些粥吃, 你又吃我们的。’智深吃五七口, 听得了这话, 便撇了不吃。”这说明即使在极其饥饿的条件下鲁智深都不能心安理得地去抢, 去打人、杀人, 反而有些惭愧地放下了粥锅。这种素质的人是当不了强盗的, 他怎能与那些整天想着“大块吃肉, 大碗吃酒”“论秤分金银, 整套穿衣服”的好汉相比呢?因此不论在二龙山还是在梁山泊, 鲁智深都是个异类。
当梁山面临招不招安这一问题时,李逵等人反对招安, 是因为他们对梁山泊这个小团体的依附, 离开了它, 便不知道如何生存、生活。鲁智深不同, 他对梁山是厌倦的。“宋三郎”不是“奇男子”;弟兄聚义, 坐地分赃也不是他向往的。这些都是与他的性情不相容的。所以梁山既然不是他的桃花源,那不如就此散了,各寻各的出路。我想这正是鲁智深在灵魂深处找寻自我的楔子。
今日方知我是我
“平生不修善果, 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 这里扯断玉琐。咦!钱塘江上潮信来, 今日方知我是我。”
在杭州六合寺,鲁智深终于回归了本性,他从最初的喝佛骂祖,到梁山后看淡生死,最后在六合寺圆寂顿悟了本性,换一种角度,我认为这是他从追寻快乐的本我,到遵循现实的自我,最后实现超我的一个过程。这不仅是水浒传中大圆满的人物,也是施耐庵留给自己的黄粱一梦。
正如周作人说:“他 (鲁达) 是一个纯乎赤子之心的人, 一生好打不平, 都是事不干己的, 对女人毫无兴趣, 却为他们一再闹?缡吕础!彼?趾染瞥匀? 置佛家戒律教条于脑后, “酒肉穿肠过, 佛祖心中留”, 内佛外俗, 达到了人性与佛性的高度统一。他为《水浒传》的读者提供了一种人生境界, 使他们能在自身的生命历程中发现生命本身业已存在的光彩和生气, 并指引他们为此而探索不止。
他是为了他人的,是一任性情的,是富有善心的,他称得上水浒中唯一的侠客,也是唯一成佛之人。他是我在水浒传所构建的这一滩浑水中寻得的光点,不仅守住了他心中的那一方澄清,也守住了《水浒传》的白月光。
鲁智深, 鲁智深!起身自绿林, 两只放火眼, 一片杀人心。忽地随潮归去, 果然无处跟寻。咄!解使满空飞白玉, 能令大地作黄金。
迷雾散去,而那光点却沉入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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