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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

时间:2018-12-03 15:12:06  作者:  来源  查看:0
白 衣
<楔子>

文/石佳雨

世人皆知,归雀山的雪景,天下无双,而山脚下的阡汐酒楼也是一道风景,而我自十四岁起,便来此处做工。八方人土也来此畅饮,你能听见很多奇闻异事。他讲李太白月下独酌时举杯邀明月,她讲杨贵妃马嵬坡下香消玉殒,有时,还会有一个轻掸罗扇的女子,讲起当今天下武功第一的清月魔星携江城第一美人归隐……芸芸众生来了又走了,留下许多笑谈,尽付流年间,江湖风起云涌,我始终在等一个人。

我并膝坐在窗下,透过朦胧的窗纱,隐隐看到一丝微醺的日光,但并未停留多久,便凉了下来。窗外的云渐渐暗沉下来,空气中有隐隐风意,猛得,清风推开窗,窗外,一切尽入眼帘。

远处缓缓移动着一抹雪白的亮色,如黑暗中的一片雪花,忽然撞进我的心底,我的心忽而雀跃起来,又随即平静到令人说不出的压抑,只得静静望向窗外。

他来了。



我跳下窗台,拨开酒楼中喧闹的人群,快步走下楼梯,正撞见那个单薄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走进酒楼,坐在门口的一张酒桌前,白衣扬起一阵风,我的思绪也淹没在这一片白中。

我快步上前,听见他低哑的声音,“有酒吗?”他的声音细微,几乎淹没在喧闹的酒楼中。

我的心一揪,“有的,去年才埋了几壶。”

“去年……好,好!快上酒来……”,他也是醉的不轻,猛然,我看见他抬头,若曜石般的眸子猛然和我对上,一如初见时一样——

那日的凌晨时分,我正准备打烊,忽而,一个白衣少年闯进门来,他的脸庞俊秀,眉目如画,漆黑的瞳令我心中一颤,那双目中含着少年意气。白衣少年将手中血迹斑斑的布囊随手掷在桌上,如山的眉峰挑起,我忙上前,“客官,要些什么?”

“温一壶酒!”他的声音清亮,脸上却洋溢着些许气恼,我忙去打了一小壶酒,送到他面前,他抬头看看我,“小二,你陪我喝!”

我坐在他对面,见他给自己倒了一碗,一饮而尽,“我张祜出来闯荡江湖,就被这样蒙骗!”他絮絮说着,从彪形大汉说自己手刃仇人,向他借钱报恩,再说到大汉留下所谓仇人的人首,才发现竟是猪首……我不禁失笑,“张公子,这一看便是江湖上的骗子,你也太容易上当了!”他的脸一时间因窘迫红起来,含糊应道,“一时失手罢了,我必能闯荡出一番名堂!”说罢,他随手提起布囊,向大门迈去。

“公子,你的酒!”我忙站起来,向门口喊道。

夜风中传来爽朗好听的声音,“送你了,你喝吧!”



再见已是几年之后,他仍是一袭白衣来去,墨丝飞扬,显的俊秀而风雅,眉目如画,若说那两抹剑眉是盘旋在中国山水画中的绵延山岭,那两汪眼泉,便是幽邃山林中涌动的暗流,唇间挂着轻笑,淡淡的,却有些疏离,飘扬白衣,翻袖拂袖之间,一段丹青难绘的风韵,倾倒天下。

他竟还记得我,唤我为他斟酒,我费力地抱出一坛美酒来,而他的声线中洋溢着欢喜,“小二,你知道吗,天平节度使令狐楚大人要向朝廷举荐我,我马上要入朝为官了!”

虽然年岁已成熟多了,但他仍像个孩子一样,一开口,便让人看出他的简单纯粹。我不由叹口气,不知他的仕途会怎样,只得露出一个笑容,“张公子,一路顺风。”

他扬眉,随即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众人纷纷侧目,他的白衣猎猎作响:“朝廷大称我,我亦自超群!”

张祜大步迈出酒楼,我望着那渐远的背影……

记白衣,墨丝扬,唇角一抹轻笑,何日入心房。

从那以后,我便常听坊间茶客谈资,那个叫张祜的青年时常被提起,听说令狐楚命他作诗三百篇呈给圣上,并亲自撰写荐表,宪宗皇帝十分重视,毕竟有令狐大人举荐,而他张才子又早有文名,不出意外的话,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只是之后,我并未听到任何信息,只听人说文学上颇有建树的元稹大人认为张祜的诗只是雕虫小技,不值得一提。

我不解,甚至觉得可笑,以他的才气,怎会被如此轻视?

直到后来,在酒楼来客的闲谈中,我大约知道了,元稹大人与他同是写宫体诗的翘楚,而元大人和令狐楚之间也是明争暗斗,张祜又是令狐楚举荐的人,自然出手打压了一番。



而追根究底,是元稹与令狐楚之间的恩恩怨怨,还是所谓的“文坛宿将”的妒才?我不知道,但唯一可确定的是,元大人这一句话,那个白衣少年进阶的路,便断了。

他出了长安,跌跌撞撞地撞进酒楼,白衣沾染些许尘埃,脚步杂乱。我扶住他,他踉跄几步,伏在酒桌上,怀中掉落一张方帕,我拾起来,雄劲的字体映入眼帘:

古来名下岂虚为?

李白颠狂自称时。

唯恨世间无贺老,

谪仙长在没人知。

我的手指,愈发紧的握住酒盏,为他斟酒,只听他带着凄意的声音,“贺知章,口徒劳说……孟浩然身更不疑……”。

我思索许久,终于开口,“张公子不当如此,张公子的文采天下皆知,我一介布衣,虽不懂诗赋,但必会有慧眼识珠之人。”

“是么?”他的眼中几分迷离,忽的,他又站起身,慢慢向大门方向去,他的声音飘在夜风中,“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那是令他扬名天下的《何满子》。

第二日,他来向我告别,“我要去杭州刺史白居易大人处,他曾与我相识,会关照些。”他的眼中依旧如墨般浓黑,却似乎多了些疲惫,多了些沧桑,我握住他的手,“张公子,若红尘……太过繁冗,便停下吧。”

他的目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情绪,随即低下头,低声说了句“保重”,便漫步离开了。

晨光,洒在他的白衣上,镀上一层白金的浅影,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此后,我就再未见过他,直到今日……



我敛了神色,端出一壶酒放在他面前,随即坐下,“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

张祜的眸色暗了下去,他纤长的手指交合在桌上,欲言又止,我心中明白了几分,便没再问下去,只替他斟了一碗酒,他将酒碗拿起,小声地说,“也许……你是对的,这红尘太乱,不如……及早抽身的好,可惜,我竟不明白……”

他沙哑的声音戛然而止,良久,他才起身,缓缓向外走去,我忙起身,我忙起身,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只得道,“张公子,你……你的酒!”

他突然身子一僵,声音极轻,“送你了……你喝吧。”



我突然忆起那个初见时英姿飒爽的白衣少年,风一样的大步迈出酒楼,声音爽朗,“送你了,你喝吧!”

眼前忽的朦胧一片,只有耳边传来了细微而暗哑的声音,“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我再度睁眼,桌前已是空无一人,只有酒肆中的喧闹声不绝于耳。

许多年过去了,那个白衣少年却再也没有来过了。

后 记

从侠客到禅客,从李白到孟浩然式的人生,张祜几经沉浮,最终隐于红尘。灵隐寺,金山寺,虎丘寺,甘露寺……古殿青烟中,徘徊着他单薄的身影,“凄凉为禅客,身外即无为”,张祜一次次回望心中的盛唐,逐渐化为泡影。

后来他在风景秀丽的曲阿隐居,终老于斯,素昧平生。

此生太多红尘牵绊,正如杜牧所写,“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

谁能像张公子一样?元稹吗?肯定不是。连带着白居易也狠狠削了一把,不遇者天也,不泯者亦天也。清风拂过,时光告诉芸芸众生:历史自还各人公道。

白衣飘扬,恣谑谁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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