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阿木

哦，阿木


午夜了，风凄迷，雨凄迷。
划过长夜的风，将街灯摇曳在凄迷的雨里。过往的行人半天不来一个，来了一个的，都行色匆匆，对路旁的阿木看也不看一眼。这样正好，此时的阿木，内心根本就是害怕别人看的，他害怕看到别人眼中的不解、嘲弄。
烟抽了一口就被雨水打湿了，阿木狠狠地将嘴里的烟喷向夜空，然后痴痴地看着他喷烟的方向。可是他什么也看不到，他喷出的烟已经不知道是被风吹走了，还是被雨淋不见了。他看到的，只是透过街灯的慢慢黑夜。他狠狠地看着街对面的窗户，窗户里面透出柔和的灯光。窗户上并没有人影闪动。可是，阿木能看见，他能够看见那窗户后面，看见窗户后面的女子。他能看见她慢慢地换衣服，慢慢地洗漱，慢慢地躺在床上，轻轻地翻开一本《刘墉》或者《余秋雨》，他可以看见她看着看着，慢慢地，书歪在一边，眼睛安详地合上。他可以感受得到她睡着的宁静，也可以看见她午夜梦回时的翻身，他什么都可以看到。忽然，窗户一下子黑了，那缕柔和的灯光一下子从黑暗里消失，连窗户也不见了。仿佛，黑暗在顷刻之间就把那灯光、那窗户吞没。留给阿木的，只是一个雨的世界，一个黑暗的世界。他置身于黑暗中。
阿木的头发披散在头上，难看地耷拉着，有水珠不停地从上面流下。他的衣衫也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让我们看到阿木的骨感。他丢在地上的烟头在水里泛出黄色，这黄色慢慢扩散，慢慢不见。那经阿木喷出的烟，已早就融进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街上污水横流，阿木的内心，也正如这横乱的流水，没有头绪。阿木的脸上也尽是水，也不知道是雨水，抑或是泪水。他哭了吗？他不该哭的，可是他真的哭了。阿木的内心在流泪，在滴血。
路边有花瓣，玫瑰花瓣，撕碎的零落在雨水里的花瓣。
阿木正是看着这些花瓣流泪么？花总是会枯萎的，枯萎了总是会被丢掉的，阿木啊阿木，你又何苦面对着这零落即将成泥的花瓣神伤呢！




小店铺里面的人都看见，一个星期以来，总是有个男子——一个看上去瘦弱而不帅气的男子，如果不是那束花，他全身上下根本就没有一点能够引人注目的地方，他不是帅哥，也不是猛男。每天捧着一束花站在这路边，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他总是在六点的时候准时出现。这人当然就是阿木。卖夜食的人说，他每天总是要午夜才肯离去。谁都知道，阿木肯定是在等一个人，手里的花，也肯定是为那个人准备的。没有人阿木为什么，也没有人关心阿木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人们只是在无聊的时候偶尔议论一下。如果要你一个星期等在一个地方，就为了将手里的花给某个人，你愿意吗——不管你是否能够得到预期的结果？不管你愿意与否，阿木是愿意的。
迈进花店的门的时候，花姐笑吟吟地看着阿木，“还是十一朵吗？”阿木不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默默地坐在那里看花姐包花。一朵花不好看，可是经过花姐的巧手，将那么多朵花包在一起以后，就好看了。每次从花姐手里接过花束的时候，阿木总是很满意地说谢谢。在花姐的心目中，阿木是个文静、内敛的年轻人。包花的时候，花姐忍不住要和阿木说话，“你女朋友肯定很漂亮吧？”阿木笑笑，眼里漾出满满的幸福。“你女朋友真幸福！”阿木又笑笑。但是阿木没有解释。阿木和花姐的关系，就是一个买花一个卖花，他没有必要和她说他们的事情。看见阿木不说话，花姐却自顾自絮絮叨叨地给他说起自己的事情，说老公不爱自己，又不好好工作，还好赌好色等等。阿木不会安慰人，所以半句也没有安慰花姐，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每个人都有倾诉的需要，他也知道花姐之所以给他说这些是因为给他说没有负担。阿木第一次去花店的时候，花姐极力怂恿阿木包九十九朵，阿木不要，阿木就要十一朵，花姐说的，九十九朵花不了多少钱，意义又还比十一朵大得多。但是阿木知道，十一朵代表的是一心一意，他只要一心一意就够了，他不需要其他的。后来，次数多了，花姐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按照阿木的要求去做。
花包好了，阿木就对花姐说谢谢，然后拿着花，走到某个街道的某个路口站着。内心焦急等待，但是阿木的表面是平静的，他用外表的那份笃定掩饰着内心的那份焦急。
每天，阿木都到那个地方去，每天，阿木都等到凌晨十二点。每天凌晨十二点的时候，阿木必定微微叹口气，然后慢慢地沿着街道走一段，然后栏住一辆车扬长而去。




阿木等了一个星期，终于等到了。
一个飘雨的黄昏，阿木站在同样的地方，不停地张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多么希望能够在人群中忽然出现那个他要等的人啊。
花自飘零水自流，不管人事怎么沧桑，时代怎么变幻，时间总是要往前去的。任你多么强大的人，你可以拥有一切，但是你不能留住时间，你也不可能找回随着时间而去的那些东西。
淋着雨，阿木思绪凌乱，想到很多，他可以把自己幻想为一个为人，也会把自己幻想成一个乞丐。他会想象为人的爱情，也会想象乞丐的爱情。他也会把自己想象成不同身份的人，然后想象各种各样人的爱情。归结的时候，他会想象自己的爱情。阿木老是患得患失，一忽儿觉得这次的爱情不会失败，一忽儿觉得这次的爱情败局已定。
阿木看着那街上的流水打着旋儿越走越远的时候，街上走来一个女子。这是个身材瘦长，长相普通的女子。她和街上那些走来走去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她并不比你我司空见惯的那些普通女人多出什么特质。
这女子走近了，看到阿木了。她很奇怪，阿木怎么会这么晚站在这里。“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阿木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等了这么久，阿木忽然语塞，只觉得内心的千言万语，竟没有合适的表达方式。
抓抓头发，阿木忽然记起手里的花，便说，“送给你。”
那女人奇怪地看着阿木，好半晌才说：“你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没，没意思。”阿木嚅嚅着。
“真没意思！”女人嘟囔着，并不去接阿木递来的花，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我，你——”阿木很着急，可是他什么都不会说了，他在心里想象过千万种他们见面的情形，可这种情形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想象过她对他说的很多话，可是这句话他也没有想到。
那女人走到转角的地方，想想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阿木，“你省省吧，不要去花无谓的钱，不要去做无谓的事，我和你已经没有可能了，你重新去寻找你的幸福吧！”
阿木还是什么都不会说，愣愣地硬把花往她面前递。
那女人最终把花接在手里了，并且轻轻地放在鼻端，深深地吸了一口。女人眼睛里的内容很丰富，很复杂。“花很香，很美！”她由衷地赞叹着，“可是来得太迟了。”她说完这句话，一下子把那花丢在路上，一脚踩了过去。
女人朝前去了，很快就转过了转角，不见了。阿木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定格在她消失的转角处。
等待是漫长的，相处是短暂的。谁也没有向谁承诺过要因为他的等待就要给他什么。相思是刻骨的，离别时伤感的，可是另外一个人没有要求你有刻骨的相思和离别的伤感。她只是做她该做的事，她什么都没有要求你，也什么都没有答应你。甚至，在她做什么之前和你做什么之前，你们都没有只言片语的商量。
阿木站在街头，站在雨里，站在那花瓣零落的地方，内心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