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兰的绽放——姥姥小传

二月兰的绽放
王舒颜

引子
二月兰的花语是：奉献。
一
1922年4月初七，孙秀珍出生于河南的一个农村。
她出生在抗日的时代。不幸中的万幸，日军到达河南时，被当地积极的抗日部队吓怕了，不敢再那么猖狂。孙秀珍一家便没有太受到日军的影响。
1940年，她结识了她一生的伴侣。她的丈夫是耕织世家，她在他的家里学到了如何纺线织布、如何耕田做饭。慢慢地，她对这些技能驾轻就熟了。她开始接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交给她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却从不抱怨。
孙秀珍自己从来没感觉过这些日子有多么难过。直到现在，每当她想起当年的事情时，她依然会露出笑容，讲道：“我不累。那些年，我觉得挺幸福。”
二
然而好日子不总是长久的。
1948年，年仅26的孙秀珍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这本应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可家里的顶梁柱——孙秀珍的丈夫，被国民党抓壮丁抓走了。这个本就不很富裕的家庭，变得更加窘迫。
孙秀珍看到儿子们和奶奶都饿的头昏脑胀，心里难受得很。于是，每当有八路军或国民党借宿她家时，她就耐心地等他们吃完饭后，去铲他们的锅，把锅底薄薄的一层锅巴揭下来，带回去给家人吃。
这时，她就坐在他们旁边，托着腮，看着他们吃，她自己却从不动一口。除非有人剩下，她才会勉强吃掉。
看着天真无邪的儿子和年迈的奶奶，她的心里涌动着一股热流：她要让家人们活下去！活着等到丈夫回来！
艰苦的日子日复一日地过去了，每天晚上，都有一个娇小的影子小心翼翼地铲着锅，把锅底仅剩的锅巴铲走。这是她和她的家庭唯一的食物。
有一天，当她虚弱地倚着门框，看到丈夫的身影时，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她只有力气咧开嘴唇，露出浅浅的笑。
她的伴侣搂住她饥瘦的身体，她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嘴里发出一声声啜泣。她的儿子们欢快地跃过门槛，围在她身边。奶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跟前，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孙秀珍终于可以对自己说：“我成功了。我们活下来了。”
三
1950年，孙秀珍的奶奶得了重病。她带着奶奶四处求医，希望能治好奶奶。
她起早贪黑地下水摸鱼捞虾，给奶奶补身子。但奶奶年纪太大，身体实在不行，最后还是走了。
奶奶去世的那一天，孙秀珍痛哭流涕，将她对奶奶真挚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哭了出来。十年的相处时间啊，她和奶奶一起走过了许多艰辛的岁月。现在，这位老人永远地离开了她。
将老人家埋葬后，问题来了：奶奶没有女儿，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人能给她上坟。
孙秀珍站了出来。她承担了当奶奶女儿的责任，每年都去给奶奶上坟，每次上坟，必定在坟上痛哭一场，直到哭不出声了，才失神地离开。
1950年一直到1957年，日子比较平静。
1958年，一场大饥荒到来了。
农村建立了食堂。想要饭食就得领了粮票，再去食堂领10个大馒头。孙秀珍从来舍不得自己吃。她让大儿子和二儿子各吃三个，因为他们在长身体。剩下的，四个女儿和自己分吃。
就是跟女儿们，她也尽量少吃。她义无反顾地把一切都让给孩子们，自己却忍受最坏的待遇。
1959年，饥荒并没有减轻的趋势。孙秀珍的大儿子当时在上高中，每周六回一次家。在学校，他也从没吃饱过。因此，他饿的脚步虚浮，浑身上下都饿肿了。
孙秀珍看到这一幕，很心疼。她咬咬牙，每周给大儿子省两斤粮票，等孩子周六回来后，给补补身体。可她自己却饿的脚肿了好几圈，连鞋都穿不下。
她的大儿子回忆起这件事，总是感动地说：“我的妈妈是个吃苦耐劳的人。她把一切好的都留给别人，无私奉献，却从不在意自己。”
孙秀珍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在她看来，这是她应做的。
四
1994年7月21日，孙秀珍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丈夫咽气了。
从1993年12月，丈夫被查出食道癌起，孙秀珍就一直陪在他身边。1940年一直到现在，两个人共同生活了54年。他们对彼此的情谊是最深厚的。
她拖着年迈的身体，陪着丈夫找医生看病。他们的大儿子也赶来跟他们一起。
丈夫在郑州呆了40多天。这期间，一直是大儿子在他身边。孙秀珍好不容易有时间喘口气，可她心中总有块儿大石头压在那儿。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丈夫现在怎么了？病有没有更重？……
再担心也没有用。孙秀珍还是看着她的爱人离去了。
这对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已被生活欺凌过很多次，这一次，她依然挺直腰板，继续过着日子。
五
2018年，孙秀珍依然身体硬朗。她拄着拐杖，养着一只叫小黄的老狗，和她的二儿子住在一起。
时光荏苒，青春不再。孙秀珍已经96岁了，她的大儿子76岁，二儿子也74岁了。
和大儿子吃饭时，她还会拍一下他的肩膀，教训他：“快吃饭！别说那么多话。”逗得满桌子人直笑。
大家都说，她虽然人老了，心未老。
她对自己的生活也很满足。她从不烦恼，总是对大家露出笑容。那抹笑，还透着年轻时天真无邪的感觉。仿佛透过这副躯壳，有一个年轻的少女，梳着麻花辫，正在轻快地奔跑，展示着她的青春活力。
在她门前的院子里，生长着一大片紫色的二月兰。她们平凡地开花、落叶，矮小的身姿常被掩藏在其他植物之下。它们随着春天而来，从春初开到春暮，从不起眼的零星点点开成迷人的紫色海洋。
而孙秀珍就像她院子里的二月兰一样，一年又一年，随着历史的车轮，带着一家人经历了战乱、度过了饥荒，终于四世同堂。
尾声
她的一生，似乎永远在为别人奉献。
可她把奉献，当成了她的职责。
她愿为家人付出一切。
她就是我的太姥姥。
她的大儿子，就是我的姥爷。
她的二儿子，就是我的二姥爷。
她的四个女儿，就是我的姑姥姥们。
这朵二月兰，永远绽放着她的青春不老。
谨以此文，献给她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