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讲故事的树

会讲故事的树

走吧，留了。人挪活，树挪死。该走的走，该留的留。
村口的一株老槐树自打孩子们出生起，便深深地埋在他们的记忆中。他们在树下嬉戏，跳过树根围着树干跑。正当顽劣的年纪，愉快的笑声不免打扰到午睡的叔伯，不时的一声大喝常常使他们惊慌失措，一不小心便摔倒在地，只好小声嘟哝这烦人的粗树根。可没过一会儿，就又可以看到几个敏捷的身影，在围绕着那槐树打转，于是，树下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然而，今天怎么了？
积粮村只有村口这一棵树最大最老，不知多少年来一直默默地陪伴着这里的村民，为人们遮荫蔽日、遮风挡雨。积粮村地处峡谷，道路曲折难行，地面上最多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丛，但这也为它披上了一层绿衣。全村只有百十来口人，几十亩横亘在山坡的土地。还好出村口二三里就是丹江口水库，男耕女织，放牧打渔，日子倒也快活。平时村口只有来往的忙人，只有在正午太阳当头时，才会有几个庄稼汉拖着农具躺到树下避暑。久而久之，全村人对老槐树有了一种依赖，总愿在它的庇护下寻求一种安慰，有的竟背靠着树干睡着了，仿佛那搓板树皮成了弹簧软床一般，于是树下充满了舒适的空气，可是，今天怎么了？
正是盛夏时节，太阳白亮亮的，发出耀眼的光，连鸟儿也失去了踪迹，老槐树底下更冷清了。不见了翻筋斗的“孙行者”和敞胸露腹的“鲁智深”，那昨日的床铺仿佛残留着主人的余温，可那主人们却在眉头紧锁，神情焦虑地讨论着什么问题。连不知愁为何物的孩子们也被这从未见过的场景吓着了，听得满肚子疑惑又不敢插嘴去问，只好向日常陪伴他们的老槐树撒撒气，喊上几声，似乎想从老槐树这里寻求答案。
村口的老槐树屹立在这里几百年了，明白这一切的原委。一阵风吹过，老槐树摇摆着高大而遒劲的枝干，忽然发出苍哑的声音，那声音沧桑而从容，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好吧，既然我的朋友们发问了，便告诉你们吧。在几个月后，积粮村将被水淹没。不要吃惊，更不要问为什么，我会一一向你们讲述。
要问我的年龄，少说也有五六百岁了，到底多大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多少年来，山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丹江由小变大，后来变成了汪洋；这里的人走了又回，回来又走，每次都哭哭啼啼的，连我也跟着伤心。这个村落刚形成时，我就生长在这里，现在还在这里。有一年，也是夏天，人们在我身旁晒粮食，一筐又一筐，一切都很正常，直到第1432筐的粮食倒出来时，突然下起了大雨，连下三天三夜，引发山体滑坡，使这个原本人丁兴旺的村子生生夹在滑落的山体中，全村人的生命危在旦夕。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位仙风道骨、须发皆白的神秘老人，他把全村剩余的人召集到我的身边，安抚着大家的情绪，虔诚地祷告上苍，随后开始用尖利的石头划我坚硬的树干。一刀、一刀……在划第50刀时，石头断裂了，几乎同时，雨停了，当大家都在为劫后余生而感到欣喜时，老人却预言说，在50年后，大水将淹没这棵树，积粮村的村民将迁至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场大水将把这里变成一片汪洋。说完，真的如神龙一般，消失不见了。从此，人们便传说土地预言积粮村将在50年后毁灭，而那50条划痕也都消失了。以后，时间长了，人们也淡忘了这件事。可就在几天前，那划痕却凭空出现了，不禁使人联想起那个离奇的传说。有人颤颤惊惊地数了数树上的划痕，不多不少，49条。积粮村的数百年传承真的要毁于一旦了呢！”
说到这里，老槐树停住了，喘着粗气对小伙伴们说：“回去吧，天意如此，违天不祥，人再有力量，能阻挡水势的蔓延吗？人挪活，树挪死，你们走吧，我便留在这故乡。漂泊不定的是游子的生活，叶落归根却是每个人心灵的寄托，走吧，留了，该走的走，该留的留，不要忘记你们是积粮村的人，淅川的人，南阳的人，中国人，无论到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要挺直自己的脊梁，堂堂正正地做人，把无私爱国的热心摆在最重要的位置，打摸出一条自己的人生之路。莫忘了，待你们长大后、方便时回来看看我，虽然你们不一定看得见，可我会看到你们的。
不久，孩子们随大人搬迁到四面八方去了，大人们说，北京缺水，南水北调，水库的水会把村子淹没，昔日的家园将淹没在这丹江水下，永远消失了。
一年后，人走了，树留了，水来了，很多变了，有些什么没变……
多年后，这些孩子们逐渐长大，成家立业，在他们的梦里，常梦到丹江，梦到积粮村，梦到那棵老槐树，因为那里是他们的根。
不知又过去了多少年，昔日的孩子们变成了花甲老人，一天，他们不约而同地从远方回到这里，相视一笑，彼此间心领神会。一个人忽然发问道：“那老槐树呢？”几个人四处寻找也没有找到，是啊，找不到的，也许它被砍掉了，也许淹在水库中了，总之是消失了。
“找到了！”其中一人看到高大的渠首后兴奋得大叫，着了魔般地拿出一副地图，指着那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大大小小的渠道问：“你们看像吗？”“像！”几个人说：“找了半天，原来它在这儿呢！”
然后，老人们走了。澄澈的丹江水荡漾着微微的波浪，细细听去，像是娓娓的诉说，又像是轻轻的歌唱……

作者：刘宇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