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桃林，赋诗歌吟

 小时候，我家是有过一片桃林的。

出家门沿着小路一路往西，我哼着歌谣，来到一条小河沟，沟边开满鲜亮的黄色小花，绚烂之极，在丛簇的墨绿色的叶子中冲天而出，特别显眼。这是菊芋花，我们方言里叫它洋芋头花，类似金盏菊。菊芋花簇拥着一坐独木桥，小心从上面走过，然后登临高坡，一大片一大片的桃林，尽收眼底却也望不到边。

这是我们一个村的桃林，里面有我家一片。

我曾无数次在这个位置登临远眺这桃林。“中无杂树，芳草鲜美”，一株株枝干粗大的桃树，稳稳的长在土地上，分枝四下伸展，似伸开手脚拥抱天空。春天到了，桃花盛开，并非红的像火，就是粉红粉嫩，如十五芳华的少女的脸颊，带着羞涩的微笑。微风吹来，桃花片片飘落，似下了一场桃花雨，落英缤纷。帅气的小男生，爱美的农家少女，在母亲的带领下，穿梭在这一片桃林中，身后是走街串巷给人拍照的乡村摄影师，待小伙子小姑娘选好了背景，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镜头，摄影师按动快门，一张美美的照片定格在美美的一瞬间。

同村的好姐们，好兄弟，自然也不会放弃这么美的时节、美的机会，二人成双，三五成群，来一张合影，把大好的美景和大美的青春，一并拍进去，成为岁月和友谊最好的见证。照片洗出来，“人面桃花相映红”，特别满意的，拿着胶片央求摄影师再多冲洗几张，送给亲戚同学，当然，还有心上的人儿，看着照片，做梦都会笑醒的。

儿时，那片桃林之于我们，是一片世外桃源。我们对于那“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并不感兴趣，我们自然有我们自己的乐趣。我们春暖花未开时，就盼着早点结桃儿，早点成熟。

我家的桃树，从南往北，排列整齐，清一色的黄桃品种，地地道道的“中无杂树”，连品种都是一致的。这样对黄桃的偏爱，一整个村子绝无二家。我就是喜欢吃黄桃，不知是因为我家只栽种黄桃树而致，还是因为我喜欢吃而有意栽种。

可是，我家那么多的黄桃树，只有一棵是结着满满桃子的！其余的枝繁叶茂，繁花似锦，之后也挂满肉嘟嘟的带着绒毛的细桃儿，可我从来等不到能吃上一颗。

我只是，也只能吃那一棵桃树上结的黄桃。

那棵黄桃树，偏偏就是我家桃林中的第一棵，靠近路边，所有桃树品种中，它开花最早，结果最早，结的桃儿压弯了枝条。我就天天在桃树下转悠，眼见着桃子一天天长大，眼见着桃子的尖儿变红了，桃子的面儿由青慢慢变得微黄。嘴馋的我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能摘桃子吃了，咬开一口，酸甜酸甜，舌口生津，那滋味唇齿留香。吃的多了，牙齿也酸倒了，啥也吃不了。我的父亲母亲似乎也不叮嘱我这些，典型的散养，由着我去，顺其自然。

牙齿酸倒了，眼看着诱人的桃子不能吃，心里急。就把看相好的先摘下，在另外枝繁叶茂无桃儿的树上做个窝儿，把桃子放进去藏起来，上面用桃树叶子盖上做伪装，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呢！可是也总丢，我曾疑心是邻地一个要好的朋友偷拿的，赶紧又打消了这一疑虑，再说，他想吃，直接摘就是了，正如我想吃他家的桃子，也随手就摘，那么大的桃林，一日吃三餐，吃也吃不完。我又怀疑是我的两个哥哥所窃，也无证据。这样的问题并不能苦恼我多时，我只待牙齿能咬东西了，立即拿出来吃掉。吃饱了，就躺在一棵桃树的枝干上睡觉。我那时也想，我要是孙大圣就好了，变小了，躺在桃树叶上睡觉。

暑假到了，我们差不多大的小伙伴，便整日以桃园为家了。吃家里送来的饭菜，住家里在桃园里搭的简易帐篷，摘自家桃园的桃子。白天郁郁葱葱的桃园，是我们躲迷藏的最佳场所。晚上，四下一片寂静，听得到白天听不到的虫鸣鸟叫声，睡在简易的帐篷里抬头望夜空，做数星星的孩子。看着看着，星星似乎就在眼前，手可摘星辰一般。那么大的原野，那么宽的天空，那么渺小的自己，融在那么美好的夜晚，组成那么难忘的童年。

我感觉我的一生，那是与自然最接近的时期，如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

长大后，对于这片桃林，我也是有过疑惑的。那时我家人多地少，一年收入主要是一年一季的麦子。粮食收获后要“上交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才是自己的。而上交国家、集体之后，剩下的也寥寥无几了。土地这么紧张，粮食那么紧张，为什么要空出几亩田栽种了这样一片桃林？这样的一片桃林，却也只有寥寥几棵树结了果。这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但那时，这的确是我的乐园。

桃源之地的覆灭是我们一般大的孩子上中学后。不知是谁家先起的头，挖走了桃树，种了麦子。而后，桃林就像生了病一样，一棵一棵的消失，一片一片的不见。我家等别家都砍光了，也跟随大流，砍掉了一棵棵桃树，挖走了它们一座座的树根。直到麦苗绿茵茵的了，我站在曾是桃园的田间地头，如梦初醒。砍下的桃枝就堆放在我家小院的外面，离我家院子里两棵梨树不远的外面。我曾趁着亲戚来访的时候，带他们到那一堆堆桃枝树墩之间，告诉他们，哪一棵树是最先开花，哪一棵树是最先结果，哪一棵树，结最先成熟的黄桃。

拥有那么大的一片桃林，是我藏在心底的骄傲，我一直想为她赋诗一首，谱上曲子，用我嘶哑的歌喉为她歌唱，如今桃林不在，诗歌未成。

我离开那片曾是世外桃源的土地之后，无数次的梦到，我嘴里哼着歌谣，走出家门一直向西，来到那片和伙伴一起玩耍的桃林，清晰的画面，历历在目。只是记忆中不曾记得的从桃林如何一路向东的回家路，在梦中却梦到了：爬上那个高坡，走在那座独木桥上，河沟边适应性强、耐贫瘠、耐寒、耐旱的菊芋，开着正艳的黄色花，一朵一朵直冲向天。